他紧靠身后的石柱,强打精神:
方公子,我们之间没有生死之仇。没必要和我结下仇,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能拱手奉上。
方星剑收回长剑,面色漠然的站在原地,暮云纱被他摘下随手绑住纷乱的乌发,一身暗缎滚银边的长袍,更衬得明媚的脸庞如艳丽。
此时却再没人敢用打量美色的眼神去看他,只要他想,剑不出鞘就能让金丹以下的修士就断绝仙缘。
那双无情无欲的眼眸静静落在金池身上,如同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熠熠发光,干净透彻。[1]
我本不想杀你,可你不该动忘归溪。
金池眸光一闪,也不再端着城主的气派,吐出一口血沫,像是松开什么桎梏,魔修的狂妄之色显露得淋漓尽致。
他邪魅笑着,使得金衡那张星眉剑目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方公子他拖长音调,眼神上下肆意扫过。
倒是生了副好皮囊,你还真讨男人喜欢。
方星剑只当他是死前的挣扎,双指并拢轻轻一挥,碧海潮生剑破空而出,将他手掌钉在柱上。
金池咬牙闷哼一声,面色白了几分,嘴唇被鲜血染得绯红。
却不长记性,继续嘲讽:这样生气,是我戳到方公子的痛处了啊,那条跟前跟后的长蛇呢?
他放低声音,笑道:听闻蛇有两个玩意儿,在他身下承欢更快活吗?
听见赤玉,方星剑不复方才的冷静,周身的气势瞬间冷了三分,勾唇冷笑一声:
我本来以为你还算得上劲敌,没想到只会逞嘴皮子功夫,这些是你的遗言,遗不遗憾?
金池愣了一下,抬起眼死死的盯着方星剑的面容,咧开嘴,牙上都是猩红的鲜血:
遗憾?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让你在我身下浪|叫,这张嘴这么好看,该多叫叫我的名......
他话音未落,长剑就已经贯穿了金池的喉咙,将他整个人都死死钉在柱上。
金池眼白瞬间爬满血丝,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喉咙间发着嗬嗬的吼叫,只片刻,就再无动静。
方星剑不会留给他任何生机,亲手破开他的胸膛,掏出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取了小半瓶心间血,脸上溅上几滴鲜血,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灵识四散八百里,搜寻任何一丝金池可能存活的迹象。
直到眼前的这具尸身冷透,他才安心下来,嗤笑一声,将心脏随手丢在地上,掐了个净身决,洗净一身血污。
金衡这纨绔之所以这么宝贝,因为他是金池唯一的夺舍身躯,两人都死透了,金池再是有什么通天法术,也活不下来。
只是不知金池命门在何处,但只要取了心间血,作用也差不远。
不等他退开,一道黑影却飞奔到眼前。
方星剑心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的灵识竟然没有捕捉到这人的踪迹!
然而他不是来打架的,飞奔而来却直愣愣的跪到金衡的尸身面前。
少主......
头发都斑白的老仆颤抖地捧起丢在一旁的心脏,掐诀洗净又放进金衡的尸身中,动作飞快的缝合好,将人紧抱在怀中,老泪纵横。
方星剑眉头一皱,他不想滥杀无辜,但这人显然是金池身边的人。
不等他开口,老仆祝姜便收拾好情绪,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躬身道:方公子。
他对方星剑的疑惑了如指掌,垂头解释道:
您察觉不到我的气息很正常,我没有肉身存在,您见到的不过是个傀儡。
方星剑挑了挑眉,没想到竟是傀儡术。
那这么说,他动手已经没有意义,傀儡碎了又会重组,甚至每一次都会比之前更强,会浪费他不少时间,只有灭了背后的傀儡师才能至傀儡于死地。
但他面上不显,疑道:你怕我杀了你?
祝姜抬起头,表情生动,没有一点傀儡的僵硬:我知道您不会滥杀无辜。
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您,是希望能让您体谅我最后一点私心。我的傀儡师是金衡的生身父亲,也就是金池的亲弟。
他已经死了。
方星剑回忆着当时在街上听来的闲话,是金池亲手杀了弟弟一家,只为了养大金衡做夺舍准备。
罔顾人伦,认贼作父,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我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保护金衡,他如今死了,我只想带他回去安葬。
祝姜脸色惨白,恭敬的语气却半点不打折扣:这是我主人最后的遗愿。
方星剑眼皮一抬,狐疑的盯着祝姜:可我亲手杀了他,你不恨?
祝姜低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阴暗,他是傀儡,没有七窍玲珑心,却为金衡学会了怎样说谎。
金池才是杀了他的人。我很明白。
方公子却为我报了仇,自然不敢恨您。
方星剑心里还担心着忘归溪,和傀儡打上显然不是好主意,区区一个傀儡,想也翻不起大浪。
他不再停留,挥挥手便御剑飞了回去。
走的急匆匆,自然没能注意到祝姜阴沉的神色。
年迈的傀儡把金衡的尸身稳稳地抱在怀里,垂下头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口中喃喃:
金池好蠢,连自己的血脉到底是谁都辨不清楚,就让他们自己去斗吧,最好一起死绝了才好......
是吧,少主。
***
再踏入大殿时,脚还没落地,破空就飞来三把暗器,每一道都直戳死穴,让他无路可退。
方星剑眼皮都没动一下,只凭龟甲的防护,这些暗器就不会伤他半分。
他抬眼一看,浑身裹着漆黑衣服的暗卫冷冷的看着他,不知是您,得罪了。
不知就怪了,他那副模样,显然是故意的。
方星剑懒得计较,这是忘归溪身边的人。
忘归溪呢?
暗卫嗤笑一声,覆手摊开掌心,其上睡着一个无声息的白甲小龟。
方星剑神情一动,惊道:他为什么变回原形了?
万年修为耗尽,捡回一条命都算好的,变回原形有什么可惊讶的,难不成公子没想到?
还是他说什么你都信了?
方星剑鼻腔陡然升起三分酸意,心里五味杂陈。
我,我带他回去修炼......
暗卫垂下眸子,温柔的看着手心的小白龟:不必,我和公子自有约定,等在这里只是为了给你东西。
公子要留给你的东西。
方星剑眉头紧皱,直直的盯着他。
暗卫一挥手,递出一个储物囊,交到你手中,我的任务完成了。
方星剑几乎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他丢来的储物囊,神情复杂,看着他的背影:你要带他去哪里?
暗卫脚步一顿,冷声:与你无关。
方星剑抬手拦住。
暗卫知道打不过他,最后叹了口气,回答道:
蓬莱岛,他出生的地方,灵气充裕,适合他修养修炼。
方星剑放开手,任由他们离开,他本就没有拦住他们的理由。
只是心身都好像空了一块,明明和忘归溪认识不久,却被他救了无数次。
他抬手捂住胸腔,到底是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渊源?
让忘归溪为他付出这么多,让他这么难受。
他抿唇打开绣着小巧乌龟的储物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副忘归溪总带着的红缨耳坠。
少年总是活泼好动,跳动之间红缨飞舞,那副美好的画面几乎刻在方星剑的脑海里。
此时却只有空荡荡的红缨躺在他手中,小少年没了漂亮的银发,变成了羸弱的百鬼,忘归溪要修炼上足足万年才会修成人形,万年,沧海桑田都巨变。
他还活着与否也是未知。
方星剑叹了口气,轻柔的捻动红缨的长穗,神思却好像飘到远处,恍惚间,他仿佛听见耳畔的声音。
恭迎仙尊回府!
仙尊仙尊,听他们说您把魔尊打的落花流水,是吗是吗?
叽叽喳喳吵嚷的声音仿佛跨过时空,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方星剑垂下眸子,发觉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十分繁杂古朴,和赤玉送上的那几身倒有些共通处。
他下意识轻笑,回道:魔尊?什么时候白星桦有这样的称呼了?
他手下的那些莺莺燕燕烦都烦死了,打个架还搞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不过之后一段日子倒是可以安分些了。
跟在身旁的小孩高兴地惊呼一声,又叽喳围了上来,红着脸夸赞道:怪不得天下都说您是正道魁首,这等修为,当之无愧!
方星剑轻笑一声,侧过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夸得这样好听,你又把我什么东西弄坏了?
他心性善良又不喜欢孤单,捡到些身世凄惨孤苦无依的小孩就往仙府中放,有仙缘的就带着走上修仙大道,没仙缘的就放在府中做些杂活。
小孩子心性也活泼,毛猴似的年纪,打碎些凡物也无伤大雅。
孩子吐吐舌头:就是您的瓷瓶,我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我挣钱再给您买一个好不好?
毕竟是经历了许多苦难的孩子,没能入道,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修了个十足十,一边撒娇一边还下意识紧张,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方星剑摇摇头,抬手揉乱了小孩的头发,爽快笑道:
就是个花瓶,没伤到你就算好的,什么时候你能把那些法宝给打碎了,我还得夸你几句力气大。
不过以后不用做这些杂事了,开开心心去玩儿吧。
小孩瞬间放松下来,脆生生应道,欢欢喜喜的蹦走了。
方星剑仍站在原地不懂,抄手对着虚空问道:你藏起来做什么?也是弄坏了什么东西不成?
他话音落,凭空就显露出忘归溪的身形,这个时候的灵龟还长着肉嘟嘟的脸,一嘟嘴两团雪白的脸蛋就鼓起,气哼哼道:
我又不是他们那些凡人。
方星剑敲了下他的脑袋。
忘归溪撇了撇嘴:和那蠢货打了一架而已。
方星剑无奈的皱了皱眉:你们俩怎么总是合不来,你伤到赤玉什么地方了没?
没有......
方星剑看他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你又说什么呢?
忘归溪佯怒:仙长半句也不关心我,只问他。
方星剑笑着摇头,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忘归溪手中。
他才炼气期,别说打你,不被你打的吐血就不错了。
行了,嘴角都能挂油瓶了,看看这样法器你喜欢吗?
忘归溪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紧紧攥住手里的东西,催促方星剑赶快回去休息,自己则转身跑掉了。
方星剑站在原地无奈的摇摇头,像是一个苦恼的兄长,看着满仙府乱跑的小孩,凭空生出一丝幸福感。
这孩子。
几日后,整个仙府都听闻从不爱打扮的忘公子带上一副红缨耳坠,谁要是碰上一碰就要大发脾气。
方星剑再睁眼时,仙气飘渺的洞府和嬉笑打闹的小孩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大殿中斑驳的血迹和残破的建筑。
仿佛把他从美梦拉回现实。
但方星剑知道,那不是梦。
他眸色深深,盯着手中的红缨耳坠,最后郑重的放回储物囊中。
从前隐约有些猜测,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忘归溪和赤玉到底是谁。
是他前世的恩怨和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一句:如同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熠熠发光,干净透彻。[1]
源自《老残游记》,原句是: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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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殿中。
方星剑解开了储物囊,花蝶土、金池的心尖血、归溪的龟甲,悉数摆放在一张小方桌上,再加上还有他体内涌动的鲛丹。
任一件,拿出去都是会掀起腥风血雨的珍宝。
他心里数来算去,暗暗感叹,在魔域中竟然呆了三月有余,不知人间是怎样的光景了。
宫无忧方才昏迷过去,此时又回到了大殿中。
听方星剑讲了接下来的安排,她万般不舍,却也没有掉泪。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这条小鱼儿也从温水中的漂亮锦鲤长成可靠的一尾猛鲨。
方星剑视线不经意落在她残缺的鱼尾上,停留了半刻,也是为难你了,当时为我护法。
宫无忧回了一个笑脸,你也救过我不少,算是扯平了!
她顺势拿出一枚蓝金色的鱼鳞,足足有巴掌大小,递到方星剑身前:
我知道留不住你,这是在暗室里被阴灵掰下来的,鲛人一族都有些神力,你带在身上当个护身护吧。
方星剑道谢接过,鳞片在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线,好像书中写下宫向笛挂在胸前的那枚。
他已经改了无数剧情,宫向笛死了、金池金衡也殒命,周云逸苟延残喘,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注定一笔带过的宫无忧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他有些发神,回到人间界这个念头最初由仇恨支撑,后来掺杂着对赤玉的想念和道不明的情愫。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有些近乡情怯。
原著真的被改变了吗?
他回去面对着白星桦,整个世界的宠儿,还会变回原来那个失去自我的炮灰角色吗?
方星剑看了眼宫无忧,长卷发剪成的精干的短发,鱼尾上虽有些伤口,却比初见时的娇嫩模样更加靠谱。
她身后站着一脸严肃的鹤邦,忘归溪带着他重回西锦城,现在变成了宫无忧的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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