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音希一声叹息。
她伸手拍了拍周良,语重心长地开口:“知道你烦心,和我聊聊吧。”
周良:“……”
只见书生原本萧瑟惆怅的面孔,肉眼可见地古怪起来。
陈音希继续说:“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这话落地,他反而长舒口气:“这才是你。知心姐姐什么的,音希可当不来。”
陈音希:“……”
你欠揍是吧!
“边走边说如何?”
周良一抬手,再次迈开步伐。
书生虽然满怀心事,但步伐还算轻快。长袖子垂在两侧,在冷风下随着衣袂摇曳,这般形象,倒有那么几分狂狷士人的意味。
“咸雍、陈家出事之后不久,母亲决定孕育我,”他说,“自幼她对我知无不言,毫无隐瞒,这点我很感激她。然而待我学明事理,回想母亲提及的咸雍、陈家惨案——在那之后生我,可是有什么缘由?”
“你没问?”
“我若问了,一定会早三十余年知道答案,”周良低语,“但我不敢问。”
问了,他就不再是周良,不再是周姜的儿子,而是一名生母孕育、抚养长大,用以解决天下麻烦的工具罢了。
“所以我及冠之后,就离开了汴城。起初我和祢临一样,走到哪儿,也没离开修行人之间。世家、宗门都认识我,知道我是周姜的儿子,哪怕我水平稀松、办不成事,依旧对我客客气气,礼让三分不说,还供我白吃白喝。时间久了,就觉得没意思,更是丢人。”
母亲乃一城之主,乃天下正中的灵脉,儿子却是个混子,不丢人才怪。
“于是我便不和修行人在一起,我到平民中去。我会写文章,也懂修行心法,这点本事,够我自给自足,赚个路费和酒钱。就这么走遍山川,玩遍了中原,一走走了三十年。”
周良丹凤眼一闪,垂在身畔的双手抄进袖子里。
“如今想来,我能走,也是母亲默许。她想让我看看这人间什么样,大家活的又是什么样。待到时机成熟,我回去了,告知我这些。”
二人停在了咸雍灵脉的入口之前。
周良抬头,看向直入云霄的天市山,表情晦涩难辨。
“你说,但凡是个人心是肉长的玩意,也不可能就此当甩手掌柜,眼睁睁见着人间便地狱吧?”
说到这儿,周良凝固在嘴角的笑意才慢慢垮了下去。
“我到底是个人,”他苦涩道,“还是希望母亲能把我当人对待。”
而非现在,母子二人一言不谈,见面直奔正题,而后便将他送了出去。
幼时的亲情不是假的,如今的责任亦不可逃避,夹在其中,周良不难过才怪。
“所以你还是得做。”
“嗯。”
“不后悔?”
陈音希歪了歪头:“就算你办成了,该打还是得打,说不定还会惹得其他势力触底反弹。生灵涂炭亦难免。”
除非周良学会瞬移,能一夜之间把所有灵脉都废了,不然跑一遍五山六城,就算没人阻拦,也够不同势力打上好几年。
“不后悔。”
周良反问:“难不成还有其他法子么?”
也是。
陈音希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抬手,一巴掌拍在周良后背:“这不就得了!”
周良被她大力拍了个趔趄:“啊、啊?”
“说你穷酸书生还真就又穷又酸,”陈音希不客气道,“决心都下了,还磨磨唧唧干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陈音希就不懂了,你要是不想做吧,拧巴纠结着去做,那也能理解。
关键是听小周这意思,这事他也不是不愿意做。
就是觉着亲妈拿自己当工具人不开心。
“你要是想让夫人说几句好话,那你撒娇啊,”陈音希大无语,“她这不是见你一副别别扭扭的德行以为你生气啊,你看看你身边,有几个亲妈还在世的,不是死了就是天生没有,死了全家灭了满门的都好几个。就你有亲娘罩着还矫情,还搁这儿给我废话?!”
越说越来气!
要不是周良反应灵敏,及时往左迈步,陈音希一脚就直接踹到了他后腰上。
“讲不讲理啊你!”周良嚷嚷。
明明是你主动提这个话茬的好吧,冤枉啊我!
但是陈音希这么一打岔,萦绕在周良身畔的郁郁气息瞬间彻底消散。
这事儿周良纠结这么久,如今转念一想,确实如陈音希所言:没必要啊?他都做了决定,还惆怅什么,这不是自寻烦恼。
周良算是服了。
“小生佩服。”
他想着想着,就发自内心地乐了起来,甚至煞有介事地抖了抖袖子,学着韩叔剑的武人模样,给陈音希抱了个拳。
“音希肚里能撑船,就是老天被捅了个窟窿,在你眼里也不是大事,”他笑道,“有时候我真挺——”
“停,打住。”
“啊?”
“羡慕我这事,茵兮说的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不用解释,周良自然明白她口中的“茵兮”是陈家遗孤。
“但她羡慕我,好歹我俩是个对照组,”陈音希说,“你羡慕我什么劲?该干嘛干嘛去。”
她横了周良一眼,径直迈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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