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家伙其实什么都知道,还在看所有人像傻子一样折腾,陈音希就气不打一处来。
“音希可是怨我不管?”周良问。
“你说的很对,管了也不能让死人活过来。”
“你可是怨我不管?”
“……”
陈音希没再说话。
“我若不管,歌舞升平、国泰民安;我若插手,师徒决裂、妻离子散,”周良没等她回应,“我该怎么管?”
总是喜气洋洋的书生不笑了。
周良说到最后,手臂猛然一扬,破旧的衣袍抖下一地的萧瑟和颓唐。他抿着一张薄唇紧盯着陈音希,一改平日文绉绉、软绵绵的措辞,清朗声线字句铿锵。
“你怨我粉饰太平,可这太平也粉饰不了几日。我今日便把知道的都说清楚:你以为灵脉濒临枯竭的只有咸雍吗?这五山六城,除却我母尚且能够维持汴城需求,数十年来我走遍中原,蓬莱、郢川、粤港、辽远,其灵脉都支撑不了多久。平民生活窘迫,无所出路,世家宗门目光短浅,一心绥靖,我为周姜之子,理应插手整顿,想出法子。然周姜就我一个儿子,我哪里来这么大能耐,能想出六大宗门都想不出的法子,再找出五条新的灵脉来?!
“若说我不管,我连你都不应救。你当嬴子黎为何要找我?便是笃定我一定识怀才不遇的朋友,有不忍蒙尘的宝珠。我不救你,就不会到咸雍来,嬴氏宗族与嬴子黎的平衡也不会遭到破坏。你当陈茵兮识破了昔日真相,转投咸雍是重获自由的好事?我告诉你,音希,我告诉你,眼下嬴氏宗族大势已去,陈家遗孤选律法宗作靠山——是我在看猴戏么?是嬴子黎站在那冷冰冰的钢铁牢笼里,笑着看完这场猴戏,还花了三千万灵石,既清理了仇人,又白得一灵脉!”
陈音希:“哦。”
周良:“……”
他说了一大通,本都准备和陈音希撸袖子吵上一吵了,结果对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姿态,冷淡地回了一个“哦”。
可谓一拳打在棉花上,周良顿时哑了火。
至于陈音希……看着周良拧紧眉头、双目清亮又愤怒的模样,他说着说着,她反倒是消了气。
周良一番宣讲慷慨激昂,言语之间也不如以往客客气气,恨不得每句话都摔到陈音希脸上。
这换别人,陈音希肯定直接一拳招呼过去。
但尽管陈音希做人不客气,可也不是是非不分。
这根本不是说给她听的,是周良说给自己听的。如此长篇大论,他一口气说下来,竟是连顿都不顿,可见这番话窝在他心底不知道有多久。
见陈音希不作反应,周良悻悻住嘴,他又将双手抄进宽袍大袖里:“罢了,是小生着相,言辞失礼,向音希道歉。”
陈音希歪了歪头:“那你后悔吗?”
周良:“啊?”
陈音希:“你说你不该救我,若不救我,就不会给嬴子黎递刀子的同时还送他一灵脉。那你后悔救我么?”
周良脸不禁一红。
书生生得好看,特别是一张面皮白皙干净,这么一红直接红到了耳根,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听陈音希直接了当发问,先是一愣,而后一双微挑长眼躲躲闪闪,再开口时竟有些吞吐之意:“那,那还是要救的。”
这还差不多。
陈音希闻言心情大悦。
周良这人吧,要说有意思也真有意思。
他那番话无非是在说,这世界完犊子了,他力不能及,当缩头乌龟也挺好。关键是你要是做个恨天恨地乐得逍遥的犬儒者,那就做到底嘛。结果做着及时行乐的事,却又心底愧疚,自己折磨自己,憋得难受。
不过至少他还是愿救自己的,没因为这个心生埋怨。
“好嘛,这不就做了一件不后悔的事情了,”她说,“有第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能不能救世不清楚,但行事是否愧对于心,你还不清楚么?”
周良一愣,转过头来。
他脸还红着呢,看向很音希,却是忘却了刚刚面红耳赤的缘由。
是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周良从未想过他该怎么样,他一直想的是,如果为了苍生应该做什么。
想多了,发现自己却做不到,才会心生愤懑,做个逃避者。
至于周良想做什么……
活了这么久,周良想做还做了,并且惹出不可计后果仍然无怨无悔的唯独一件。
那就是为救陈音希,到咸雍来。
周良怔怔地盯着陈音希不放,她可不知道书生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道:“你过来不会单纯找我闲聊的吧?”
“倒,倒也不是。”
周良回神,颇为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平日雷打不动的好脾气笑脸又回来了。
“陈家姑娘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闭关集训,必有大用,她就不贸然打扰了,以免乱你心神。”
说着,书生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书籍,递给陈音希。
又是一本纸质书籍。
在这个年代,纯纸质书籍相当罕见。而周良递来的书本一瞧就是有许久历史、却保养得当的古书。
书是陈茵兮请周良转交,因而陈音希神情一凛,郑重地接了过来。
她把书本拿到手中,定睛一看,而后大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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