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赵军骑兵身下的军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骑兵的意志就是它们的意志,骑兵一往无前,它们就不可能退缩。
燕军的马却远远做不到像军人一样令行禁止,先出现骚动的反而是人更多的金鼠卫。
赵军骑兵不愿退,金鼠卫不能退,双方针锋相对之下,气氛也越来越凝滞。
双方都紧绷着神经,警惕对方出手的时刻,宋佩瑜又叹了口气,殿下应燕皇邀请前来赴宴本是喜事,大家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伤了和气?
林森淼僵硬着脸将视线重新放在宋佩瑜身上,想要接话又怕踩坑,脸色诡异而不自知。
宋佩瑜对着林森淼招了招手,仿佛完全没被周围的刀光剑影所影响,风度翩翩的开口,可否请林将军借一步说话?
林森淼的脸皮抖动了一下,立刻答应宋佩瑜的要求。
他又不敢真的对赵国使臣动手,发现赵国使臣半点都不肯退让后,他反而怕赵国使臣先动手,他的手下不得不反击。
只要双方发生冲突,就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金鼠卫在林森淼的示意下让出条只能通过三个人通道。
林森淼带着宋佩瑜往外走的时候,还特意给副官使眼色,让副官别拦着想要跟着宋佩瑜的赵国骑兵。
他不仅惹不起赵国太子,他连宋佩瑜都惹不起。
直到与仍旧在对峙中的金鼠卫和赵军骑兵拉开距离,林森淼才发现宋佩瑜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宋佩瑜有恃无恐,笃定他不敢趁机劫持对方去威胁赵国使臣队伍。
林森淼露出个苦涩笑容,他确实不敢。
两人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就一同回到金鼠卫和赵国使臣中间。
不仅宋佩瑜脸上的笑容越发让人如沐春风,连林森淼的脸上都松快了许多。
林森淼挥退金鼠卫,给赵国使臣让出路来。
副将急得头上直冒汗,将军?
退下!林森淼板着脸强调。
金鼠卫在林森淼的坚持下,不情不愿的让开个口子。平彰冷哼一声,骑在马上昂头挺胸的越过金鼠卫,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带领队伍前进。
赤风自发的回到墨将身边,两匹马先蹭了蹭彼此的脑袋,才迈着欢快的脚步往前走。
直到赵国使臣的走远,林森淼才俯在副官耳边道,你快马回洛阳禀告陛下,赵国太子决定立刻回咸阳。
我竭尽全力的想要阻拦,赵国太子身边的平将军却态度激进恶劣,甚至不惜拔刀相向。我怕再劝下去会刺激着赵国使臣直接动手,反而影响两国的和气,不敢擅专,请陛下尽快拿个主意。
副将眉心的褶皱渐松。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副将调转马头,正扬起手要挥舞马鞭的时候,林森淼突然抓住副将的手臂。
他目光深深的望着副将,以只有俩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司马、大司空、大司徒三位大人,每日出宫前都会同时去求见陛下,与陛下总结今日要事。
副将不明所以的回视林森淼,三位老大人的习惯数十年如一日,不用林森淼提醒,他也知道。
林森淼眼中闪过深深的无奈。
有些话他本不想说的那么明白,但又必须要让副将明白,听闻陛下和老大人们对赵国的态度,始终不能达成统一。
你是说副将眼中闪过恍然。
将军的意思,是要他将这件事同时告诉陛下和老大人们?
这样确实能避免陛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老大人们不能将陛下怎么样,却可能拿不敢违抗圣命的金鼠卫当成出气筒。
将消息同时告诉陛下和老大人们,确实能避免这种情况。
可是陛下如果在老大人们那里吃了亏,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将军?
林森淼点了下头,示意副将不必多说,快回咸阳报信。
他能在京郊大营任十二将军之一,不是陛下多信任他,而是因为他出身世家,陛下要拉拢他身后的世家。
否则他也不会在被腾蛇卫令牌砸到脸上后,就被宋佩瑜问得哑口无言,根本就不敢肯定陛下是不是昏了头,真的派出刺客想杀赵国太子。
宋佩瑜刚才暗示他,让他明哲保身,不要参与到这件事中。
林森淼觉得宋佩瑜的建议很有道理。
无论赵国使臣是真的想就此离开,还是故意做出这般姿态,等着洛阳那边派人来追。
反正赵国使臣的行军速度不快,也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就离开燕国范围,他带着金鼠卫远远跟着赵国使臣就是。
这等中庸选择,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他丢了京郊大营将军的职位,在家赋闲几年或者去地方任职。
远比不小心行差踏错,惹得孝帝和老大人们甚至是赵国的怒火都集中在他头上强百倍。
只是在做出决定后,再回想起自从赶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林森淼还是觉得他所有的反应都在宋佩瑜的算计之中。
他在赵国使臣的有意为难下选择隐忍,赵国使臣就只让他给洛阳传信。
如果他在赵国使臣有意为难的时候,没选择隐忍,恐怕此时已经成了陛下对赵国敌意颇深,甚至对赵国太子出手的证据。
林森淼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不去想了。
他已经做出明哲保身的选择,接下来只要保证赵国使臣不会突然加速,日夜兼程的离开燕国,或者在燕国地盘上再次遇到袭击,就能全身而退。
至于谁会为赵国太子在燕国遇刺的事付出代价林森淼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孝帝的脸。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不够聪明,起码没法与文官相比的武官,林森淼的直觉真的很准。
赵国使臣并未急行离开洛阳,他们缓行不久后,太阳就落到了地平线处。
还没等赵国使臣决定去燕国驿站留宿,还是先露宿一晚明日再想办法,洛阳已经有人追了过来。
林森淼一心一意只管完成他最初的任务。
保护两位殿下的安危。
金鼠卫陪着赵国使臣在原地扎营十日,期间来往扎营处和洛阳的人络绎不绝。
在金鼠卫第一天只能露宿野外,洛阳却专门连夜给赵国使臣队伍送来厚实又整洁的帐篷时,林森淼就知道这次博弈是赵国使臣站在上风。
半个月后,孝帝在洛阳皇宫的大朝会上宣读两份圣旨。
第一封圣旨,为宋良辞平反,否定宋良辞生前身后所有子虚乌有的罪名,并追封宋良辞为淮宁郡王。
第二封圣旨,宣布会将赵燕边境十五镇移交给赵国。
孝帝浑身僵硬的坐在皇位上,满脸毫不掩饰的阴霾,目光犹如利刃般的划过朝堂最前方的几张老脸。
几位老大人们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聆听圣旨,根本就不抬头与孝帝对视。
等太监一口气将两封圣旨都宣读完毕,朝臣们才动作整齐划一的弯下腰,陛下英明
孝帝放在大腿上的手掌猛得握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去掀面前的御案。
英明?
这些人是在明晃晃的嘲讽他无能,只能在他们的逼迫下妥协!
沉重的椅子在大理石上重重的划过,在寂静的大殿中传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
等朝臣们抬起头后,皇位上的人已经离开了。
站在最前方的大司马、大司空、大司徒对着已经空荡的皇位再次拜了下去,臣等恭送陛下。
后方正不知所措的朝臣们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
起身后,大司马转头面对朝臣,沉声道,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大朝会就到这里。
等到最外围的朝臣都走得差不多,大司马才看向他右侧的吴金飞,劳烦司徒大人将这两份圣旨送去赵国太子暂时所在的地方,将赵国太子迎回庆山行宫。
吴金飞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眼中还带着尚未彻底掩饰的感慨。
他彻底收拾好情绪后,才带着宣旨的太监出宫。
大殿内只剩下大司马和大司空后,大司马突然叹了口气,回头望着空荡荡的皇位,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对陛下逼迫的太狠?
谁不知道孝帝最恨建威大将军和宋瑾瑜,如今却要亲自下旨,先是给赵国割十五镇,然后又给宋瑾瑜的父亲平反,追封郡王。
无论哪件事,都是在疯狂打自己的脸。
普通人尚且好面子,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大司空慢吞吞的整理了下袖子上不存在褶皱,明明不想再动怒,却仍旧没忍住,开口就是抱怨,你看他都做了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就要付出代价。
皇家猎场跑出去的野兽,除了被赵国太子的护卫击杀的那些,都是硬生生的跑到力竭而亡。
多亏皇家猎场附近没有百姓群居的地方,否则后果会远比现在更让燕国无法接受。
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毫无预兆的野兽暴动是人为造成。
皇家猎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找皇家猎场的主人算账,找谁?
人家赵国太子又不归你燕国皇帝管,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还有在距离皇家猎场不远处四散的腾蛇卫尸体和令牌。
孝帝居然还不肯承认这件事。
大司空想到孝帝坚定否认时,脸上恰到好处的恼怒和愤慨,又气笑了。
那些腾蛇卫令牌是真是假还需要仔细辨认,好好的京郊大营少了千人,腾蛇卫总共两千人直接少了一半却很容易确认。
孝帝难道以为朝臣们都是瞎子、聋子,才不会发现腾蛇卫的异样?
帝王可以表面敷衍朝臣,背地里用手段。
但是不能蠢。
尤其是蠢的这么致命。
现在的难受,不都是自己找来的。
大司空越想越生气,转过头看向脸上眼中仍存在犹豫的大司马,怒火也朝着大司马烧了过去,我知道你是觉得司徒在这件事上,完全站在宋氏小子那边,才会替陛下委屈。
大司马听着大司空越来越快的语调就知道不好,想要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却为时已晚。
建威大将军称帝那年,赵国能分到每个人手中的军饷只有我国军饷的三分之二,如今是赵国永和十三年,赵国能分到每个人手中的军饷已经是我国军饷的两倍。大司空说到这里,脸色更差。
大司马也闭上了嘴。
他主管燕国兵马大事,军饷正是他最关心的事。
见到大司马闭嘴,大司空更得理不饶人,掰着手指头与大司马算账。
燕国割让给赵国的十五镇,说是十五镇,实际上叫十五村也差不多,还都是边边角角的穷地方。
赵国接收十五镇后,不但不能获得利益,说不定还要倒搭钱。
说白了,就是宁愿砸钱,也要与燕国争这口气。
让燕国和孝帝担上割地的名声。
作为交换,赵国承诺,愿意在燕、黎、兖州的交界处新建奇货城。
虽然奇货城内不允许有燕国人,无论是匠人还是驻军都从赵国派人,但赵国愿意将该奇货城三分之一的利润给燕国做保护费。
大司徒不眠不夜三天算了笔账。
光是按照青州、兖州、黎国、陈国每年通过燕国绕路去奇货城的商队规模来算。
新奇货城建成后,每个月的利润都会有将近七十万两白银,三分之一就是二十多万两白银,一年差不多能有二百五十万两白银。
比燕国境内最富庶的县城,整年的税收还要多。
别说像有孝帝做尽蠢事,先被赵国抓住把柄,赵国才要十五镇,就算孝帝什么都没做,他们也愿意送给赵国十五镇,三十镇都行!
至于赵国附加的第二个条件
宋氏已经全族迁往燕国,就算是追封宋良辞郡王,除了伤孝帝的面子,对燕国来说却是不痛不痒。
而且这种追封的爵位,也不会世袭下去。
如果宋瑾瑜愿意回到燕国,他们必要上书陛下,让宋瑾瑜继承宋良辞淮宁郡王的爵位,将宋瑾瑜留在燕国。
有了宋瑾瑜,被宋瑾瑜当成儿子养的宋佩瑜还会远吗?
燕国岂不是想要多少奇货城,就能有多少奇货城!
在大司空眼中,赵国提出的这两个条件都并非为难。
孝帝那等蠢货,没有脑子又没有心胸,不配有意见。
大司马被大司空念叨的双眼发直,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钱
赚
大司马彻底被大司空说服,将孝帝忘在脑后的同时,孝帝已经大步流星的冲进安宁宫太后的寝殿。
孝帝直接闯进太后寝殿后,一脚踹在房门上,都给朕滚出去!
正聚在一起给太后逗乐的女官和宫女,被满身怒火的孝帝吓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唯有红琴和绿韵跪在太后身前,不动声色的将太后挡在身后。
好啊,连你们都敢忤逆朕!孝帝扬起冷笑,一脚踹在绿韵胸口。
红琴脸色惨白的扑向翻滚到远处,正勉强撑着地面吐血的绿韵,恰到好处的躲开孝帝踹向她的那脚。
太后捂住胸口,脸色却不见慌张,红琴,将绿韵带下去。
红琴面带犹豫的回头,太后
孝帝将多宝架上做装饰的剑抽出来,面色狰狞可怖,不想走就别走了!
红琴被孝帝仿佛癫狂的模样吓得打了个哆嗦,却仍旧没有急着逃命,水润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太后。
就算是冷漠如太后,也被红琴忠心的表现触动到心中仅剩的柔软。
她冷哼一声,从软塌上起身,毫无畏惧的去夺孝帝手中的剑,语调仍旧如少女般清脆,陛下年号孝兴,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最崇尚以孝为先,怎么会做出弑母之事。
你带绿韵下去守好门户,别让陛下的疯癫之状传出去。
红琴这才含着泪点了点头,以单薄的身躯艰难的架起绿韵,大步逃到门外,垂下的眼皮里却是与脸上惊慌失措截然相反的沉思。
自从她进宫后,太后与孝帝就只有在宫宴上才会见面,彼此的交流也不过是些母慈子孝的客套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安宁宫见到孝帝。
吩咐人将绿韵带下去,再去太医院找大夫来个绿韵把脉。
红琴确定所有窗们都关好后,光明正大的站在距离太后寝殿最近的位置。
她能被宋佩瑜选中派来燕国,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除了已经□□好的眼力和能力,还有远超乎常人的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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