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六天,白天,黑马一口江州土话,凑在兵卒和小吏爱去的小食铺、以及茶坊里,听闲话闲嗑牙,李桑柔除了睡觉,其余时候,就藏在守将府某一处,听府里下人们各种闲话儿各种抱怨。
到第七天,早上起来,黑马接着去听他的闲话,李桑柔没去守将府,绕了几条街,直奔文庙旁边的茶坊。
陆贺朋坐在茶坊里喝着茶,看到李桑柔,仰头喝光了那碗擂茶,结了帐,背着手,悠闲的出了茶坊,缀在李桑柔后面,进了文庙旁边一间说书茶坊。
两人坐在最后面一张桌子两边,在周围时高时低的热闹声中,低低说着话儿。
“先去的几间大寺,那个,”陆贺朋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个孟夫人三个字,“大施主,说她是个大善人,城外的泽漏园,城里的育婴堂,她年年都拿不少钱。
说特别大度,和那个,”陆贺朋又在桌子上写了个吴字,“亲如姐妹,她自己无出,待这位生的那孩子如同已出。
您吩咐过,只能听,不能问,能听到的极少。”陆贺朋说着,见茶坊伙计过来,扬手扬声,要了茶水点心。
李桑柔灰布裹着头脸,一幅想听说书,又觉得不该来听的纠结小媳妇模样,小意的缩在椅子里。
“杨将军,说是员猛将,脾气暴躁,出手豪阔,说是很宠小妾吴氏。也就这些。外头的闲话少得很。”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趁着说书的一段结束,站起来讨赏的空儿,起身往外走了。
李桑柔回到脚店,等黑马回去,好好睡了一觉,吃了晚饭,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身黑衣,扣好小手弩,把弩箭扣满,跳出窗户,往守将府过去。
……………………
进了守将府,李桑柔熟门熟路,直奔孟夫人的正院,绕到正院后面,借着那棵美人梅,从低矮处跳进院子里。
正屋后面是一排丫头们居住的后罩房,这会儿,后罩房和前面只有四五尺宽的一个窄院一片黑暗。
李桑柔贴到正屋墙上,凝神听正院和正屋的动静。
这间院子里虽然灯火通明,却十分安静,来来往往的大小丫头脚步不急不缓,轻声细语的说话,她能听到说话声,却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这几天看下来,这座守将府处处井井有条,法度严谨,那位孟夫人治家有方。
李桑柔不敢冒险,只贴着墙凝神听动静。
院门外不停的有婆子进来,偶尔碰到个声频高的婆子,李桑柔勉强能听到一句半句,比如:大爷说念书累了……
戌正前后,几个丫头出来,沿着围廊熄灯,和往常一样,只留了两处矮灯架。
大小丫头们或是出角门,或是往后罩房进去。
李桑柔翻上围廊横梁,蹲在黑暗中,看着五间正屋里灯光昏暗下来,两个大丫头出来,带上门,提着明角小灯笼,往后院过去。
和往常一样,一直呆在上房的吴姨娘还在上房。
上房东厢,灯光稍亮,两个人影映在纱窗上,如同一幅温馨的剪影画面。
李桑柔又等了一会儿,像只猴子般,从围廊横梁上,爬到靠近上房东厢的位置,贴近窗户,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夜深人静,纱窗内的温声细语,听的十分清楚。
“老爷一发脾气,大哥儿就不过来请安,回回都是这样。”是那个极温柔的声音。
“能怎么样,大哥儿是儿子,总不能不让老爷教导他。”另一个声音清亮冷淡。
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要不,我跟老爷说说,前儿那事儿,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用。”清亮声音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发脾气,不是因为前儿的事,前儿的事,不过是个引子,是个借口。”
“那……”
“他知道咱们,明白的时候,觉得挺好,齐人之福,可总有不明白的时候,就要时不常的气恼一回两回。
“不必理会,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可他这样教大哥儿,大哥儿一天比一天长大,却一天比一天跟您离心,我是一想到这个,就愁的睡不着。”温柔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和难过。
“大哥儿还小呢,这会儿这样,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别想那么多。”清亮的声音温柔起来,“大哥儿小时候,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你不是还急过,说要是个傻子怎么办,今天不要愁明天的事儿。”
“话是这么说,唉。”温柔的声音还是忧虑忡忡,“大哥儿不小了,有一回,他问我,是不是夫人逼迫你。”
最后一句落的极低,李桑柔简直要把头伸进窗户里了,才勉强听清楚。
“下次,他再这么问你,你不要回答他,只泪眼盈盈看着他就好了。”清亮的声音平淡依旧。
“你这话说的!”温柔的声音里有几丝恼意。
“我从没疑心过你。这是为了你好。”清亮的声音很是温柔,“让他们都以为你是受我逼迫,要是我先走了,就能安心的走,不至于不放心你。”
“我知道,我不是说你疑心我,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温柔的声音微微哽咽。
“不说这个了,北齐大军,已经往长沙压过去了,长沙是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清亮的声音顿住,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一旦长沙胶着,北齐说不定会从顺流而下,攻打江州,算了,不说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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