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我姐比我大挺多,其实也就大六七岁。
我老家在武进县,毛家村。
我五岁那年,家里遭灾,先是飓风,接着就下雨,我姐说直下了六七个月,不住点儿,地淹了,房子淹了,家家都想逃难活命。
可是逃不出去,四下里都有人守着,不让离土。
后来,我爹我娘都饿死了,我有个哥,我姐说伤了脚,一直往上烂,也死了。
就剩我姐拉扯着我,跟着大家,想方设法想逃出去。
后来我姐也病倒了,拖着我等在路边,半夜里,有支商队经过,我姐把我塞在大车上。
这些都是我姐说的,我都不记得了,我能记得的事儿,就是我有个姐,还有就是在江都城外要饭,后来又进城要饭。
我姐说她把我塞上车,就一点力气都没了,趴在路边等死,趴了两夜一天,柳家老太太带着儿子,背着一坛子老汤路过,见我姐还有口气,喂我姐喝了小半碗老汤,我姐就活过来了。
后来到前面镇上,柳家老太太用半坛子老汤,换了份路引,带着柳大郎和我姐,一路往北,从润州过江,一直到了建乐城。
后来我姐就嫁给了柳大郎。
柳家做卤肉,是祖传的手艺,那锅老汤,到我姐夫,传到第六代人了,到建乐城之后,生意很快就做起来了。
我姐说,从有了余钱,她就到大相国寺给我点长明灯,求佛祖保佑我,亮个灯,也好让我能找到她。”
“那商队不错,好歹把你带到江都城了。唉。”米瞎子叹了口气。
“嗯,我姐说她抱着我等在路边的时候,一直在我耳朵边念叨:咱爹叫毛五斤。
后来我竟然忘了,昨天在大相国寺,听到我姐说话,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爹叫毛五斤。
我姐夫也是武进人,柳集的,离毛家村不远,一家人到现在,还是一口武进话,也亏的这武进话,我一听到,就听懂了。”
“这是大喜的事儿!”米瞎子拍着金毛。
“是,我姐高兴坏了,我姐夫也是,柳家老太太一看到我,就惊叫:说大妮儿这是你弟弟吧,你问问他,他姓毛不?”
金毛说着,笑起来,“柳家老太太耳朵背的厉害,要趴到她耳边吼,她才能听到一句半句,她还特别爱说话,一停的扯着嗓子说话。
一家人,热闹得很。”
“你姐姐有一个女儿俩儿子了?”李桑柔看着笑个不停的金毛,也笑起来。
“嗯,老大是闺女,叫蚕姐儿,今年七岁了,老太太最疼她。
大儿子叫二壮,五岁了,已经会跟着他爹卖卤肉了。最小的两岁,叫狗子,能吃能睡,重的压手。”
李桑柔失笑。
这一家人名字起的,真朴实。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早上从你姐家走的时候,没跟你姐姐说吧?”李桑柔笑道。
“他们正忙着。”金毛挠了挠头。
“你今天歇一天。陪你姐姐说说话儿。
还有一件事,你姐姐家仨孩子,老大老二都该念书了,你跟你姐姐姐夫说一说,送他们去念几年书,不是为了学出什么,或是考什么,就是为了识几个字,能读懂文章。钱你出,这是小钱。
再看看你姐姐姐夫还有别的缺钱的地方没有。”李桑柔接着笑道。
米瞎子不停的点头,“这话对,得识几个字儿。”
“好。”金毛爽快答应,“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李桑柔冲金毛挥着手。
看着金毛连蹦带跳的出了门,米瞎子转回头,看着李桑柔,“有了姐姐,往后,就有人催着成亲成家,生儿育女了,他们毛家,又只有他一个男人了。”
“那不是正好。娶了媳妇成了亲,再有一门营生,往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就不用再跟着我,过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了。”李桑柔神情淡然。
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大相国寺的法会做到最后一天,黑马和小陆子,以及王壮三人,风尘仆仆回到建乐城。
黑马和小陆子从铺子里直接去了大相国寺,王壮坐在铺子后面的菜园子旁边,和李桑柔细细说了两个多时辰,才出了铺子回家。
黑马在大相国寺听窜条说金毛找到他姐了,从大相国寺出来,和小陆子两个人,直奔柳家卤肉铺。
正是晚饭时候,柳大和媳妇毛婶子正忙着切肉浇汁,包肉收钱。
黑马和小陆子站在铺子对面,伸长脖子看着忙碌的柳大夫妻。
“啧,还真是,他们毛家人都是一头黄毛。”黑马瞧着金毛他姐那头头发,嘿的一声笑。
“有点儿像毛哥。毛哥真福气,还真让他找到他姐了。毛哥总说他姐,他姐疼他得很!”小陆子揣着手,一脸羡慕。
“走,咱们去买点儿卤肉,他家卤肉百家老汤,正经不错。从前常吃,竟然没看出来那是金毛他姐!”黑马捅了捅小陆子,两人穿过石条街,去买卤肉。
“卤大肠还有没有?”黑马伸头找卤大肠。
“咦,你是不是姓马?”金毛他姐打量着黑马。
“你怎么知道我姓马?”黑马吓了一跳。
“还真是,跟俺弟说的一样,可真够黑的。”金毛他姐没答黑马的话,先看着柳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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