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又拿捏着娜仁的心软之处,每每犯了什么小打小闹的错事,便可怜巴巴地扯着她的袖子,眨着一双水润润黑亮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
往往此时,娜仁便心软了,最后弘历不是被罚少吃两块点心,便是多背两页书。
无关痛痒的小措施,弘历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仍要可怜巴巴地望着娜仁,即便娜仁最后也没有再心软也不气馁,仿佛是一定要叫娜仁知道她究竟有多狠心、他究竟有多伤心。
一直到入学前,弘历被罚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他在犯了某个小错时,下意识地想要将罪责推卸给某个小宫女。
在知道自己喜欢的一架白绫纱金绣祥云炕屏被染上墨渍的时候,娜仁只是扬了扬眉,沉声问:“是谁做的?”并没有太生气。
但在弘历看到她微微沉着的脸,试图将罪责推卸给一个小宫女的时候,娜仁神情霎时间冷了下来,似是失望似是叹息的目光落在弘历身上,却叫他如芒在背,内心惴惴不安。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连一根针落在地下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小小的庭颐走到娜仁身边,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孩子。”娜仁眉心微松,将庭颐抱起搂在自己怀里,眸光冷凝地望着弘历,寒声又问了一次:“是谁做的?”
弘历嘴唇嗫嚅几下,最终还是低下头,一声不吭。
“好!好!”娜仁冷笑着,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她真正叫弘历知道了,什么叫“内宫之中,慧娘娘无所不知”。
宫人的证词,殿内彼时有何人在,每个人都在做什么。
没有人指控弘历这个小阿哥,但每一条都清清楚楚地说明,这件事与宫人无关。
被藏在床底的墨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出现在了正殿的炕桌上,碎了个角的砚台、笔毛参差的毛笔,每一样都昭示着事情的真相。
娜仁见了,反而笑了。
一听到她的笑声,弘历噗通跪在地上,强忍哭腔地喊:“娘娘,是弘历错了!是弘历做的,您罚我吧……”
“你若是再坚持一刻钟,你汗玛法会夸你。”娜仁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怒,“心志坚定,不为外物风雨动摇。”
弘历懵懂茫然地抬头,下意识地觉着娜仁不是在夸他。
果然,下一瞬,娜仁狠狠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她用了极大的力气,那根毛笔被她的力道震得从炕桌上飞起又落下,庭颐迅速拉住她的手,低头一看,果然掌心已经通红。
“但我会对你很失望。”娜仁的下一句,将弘历狠狠拍入谷底。
她神情极冷,“从小,我就教导你立身应当端正,生而为人顶天立地,难道你就只学来撒谎和污蔑别人逃脱罪责吗?”
弘历低下头,身体都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融入地毡中,但娜仁此时怒极了,他连哭声都不敢发出,只强忍泣音哽咽着道:“弘历错了!”
娜仁长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孩子还小,这是正常的,当小孩子犯了觉得自己没法承担的错误,下意识地就会想要推卸责任。
只是她这些年养的这几个孩子都太过不凡,皎皎和留恒碰到这种状况,自然会坦荡地认下,然后第一时间寻找弥补错处的方法。
庭颐年纪还小,喜静不好动,还没犯出这样的错误。
唯有弘历,爱哭爱闹、顽皮淘气,俨然是一副普通小男孩的模样,只是比寻常孩子聪明、机灵几分,这几分聪明机灵若是不好生引导,只怕日后不好收场。
“你知道错了?”半晌之后,她开口问。
弘历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知道了,知道错了!娘娘您不要生气了。”
“知道错了,你应该怎么做?”娜仁声音极淡,听不出喜怒,落在弘历耳中却更叫他心惊胆战,小脑瓜转得飞快,磕磕巴巴地迟疑道:“我、我给娘娘再找一架炕屏!”
娜仁眉心微蹙,“还有呢?”
小弘历有些茫然,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会,试探着道:“我……我以后保证乖乖的,不会再乱玩笔墨了。”
“还有。”娜仁声音愈冷,弘历满头雾水,忍不住抬头悄悄看向庭颐。
庭颐冲他眨眨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小宫女。
弘历瞬间明悟,站起来转身对着那小宫女长揖一礼,恳切地道:“春颜姐姐,方才是我错了,不该将那错事推卸给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名唤春颜的小宫女入宫没两年,到永寿宫也不过一个来月,素日只负责照顾庭颐,或者陪他们小兄妹玩。
方才一接到那大锅,登时脸色煞白,只觉天都塌了,仗着娜仁素日待下极宽厚才敢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没想到会接到弘历的抱歉,忙道不敢。
“他道歉,你受着。”娜仁对春颜道:“弘历如此行事,是我教导无方,我也应像你道歉才是。”
她略带歉然,春颜忙道:“娘娘您不要这么说……”
弘历听到娜仁这话,却猛地抬起头看向娜仁,瞳孔骤缩,似乎十分震惊。
弘历认了错,事情算结了一半,娜仁摆摆手叫宫人们退下,一时殿内只剩她与弘历二人。
“今日之事,你有错。”静了半晌,娜仁道:“你已尽认了,我不会骂你,只是我有几句话,你要细听。”
弘历捏着衣角,听到她开口,一直沉着的心就猛地放下,忙道:“娘娘您说,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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