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娜仁回过神来,见众人低着头默默不语的样子,率先端起酒杯,笑着道:“这大喜的日子,不饮一杯可惜了,来,这是宫中窖藏三十年的玉楼春吧?好酒好酒,说起来我还没喝过几回呢,今儿个可要好生品品。”
她顿了顿,又吩咐:“给佟贵妃和钮祜禄贵妃上蜜酿吧,你们身子不好,就不要饮酒了。”
二人齐齐笑着应了声,除她们之外,宫中还有万琉哈氏与德妃有孕。
今年五月,宜妃平安产下一子,名胤禌,序齿十一阿哥;九月,钮祜禄贵妃又诞下一女,序齿七公主。
宜妃尚且好说,钮祜禄贵妃这一胎养得便不大好,孩子落地带着不足之症,钮祜禄贵妃则难产伤身,如今虽也有两个月了,面色有精致妆容修饰,倒看不出什么,但说起话来还是有些虚,不如从前中气十足的。
为照顾她们的身体,宫人换了蜜酿上来,众人齐齐举杯,算是将场上的清冷打破。
不过娜仁也没心思多插科打诨,众人胡乱饮了两杯,说了些话,便散了。
太皇太后看出娜仁的心不在焉来,娜仁要留下陪她也被她拒绝了。太皇太后只道:“回去好生歇着吧。琼枝,记得给你主子煎一碗解酒茶喝。”
她冲琼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宽慰宽慰娜仁。
曾几何时,处在娜仁这个位置的是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离自己远去,究竟是怎样的心酸苦楚,她最是清楚。
又或许,她比娜仁还要苦,皎皎毕竟留在了京师中,太皇太后的几个女儿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她远去,山水迢迢,或许此生再不能见。
昔日姊妹三个,同嫁草原,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公主孤苦,留在宫中的这位就不孤苦了吗?
这也是她能够点头同意皎皎与安隽云的婚事的最大原因。
她实在不愿意,她经历过的痛苦由娜仁再承受一遍。
那滋味苦得彻骨铭心,午夜梦回间恍惚见故人身影,心中的酸涩痛意不是伴着眼泪便可以发散的。
这会子宴席散了,热闹消散,太皇太后心头万般感慨再度涌上,不由长叹一声,扶着苏麻喇的手缓缓起身,对她道:“咱们也回去吧。”
时值凛冬,但为了给公主出嫁的辇舆让出地方,嫔妃们的暖轿并没有摆在这边。佛拉娜扶着雀枝的手走出慈宁宫花园,雀枝问:“要不要传暖轿来?”
“不必了,咱们走走。”佛拉娜笑了,又道:“皎娴她们姐妹都出宫去安逸伯府上了,也不知这会哭没哭。”
雀枝先是笑道:“咱们公主与嘉煦公主感情要好,少不得要掉些眼泪,昨儿晚上不就哭了吗?……今儿嘉煦公主出嫁,好大的阵仗,奴才算是见识了。”
“皇上与娜仁的爱女,十里红妆命妇拥辇都不为过。”佛拉娜道:“只愿她嫁的当真是个如意郎君,然后一生顺遂吧。娜仁把皎皎当心尖尖一样待,若是皎皎婚后过得不好,只怕不知要怎样伤心了。”
雀枝便道:“咱们公主与嘉煦公主要好,昨夜才因不舍嘉煦公主出嫁落泪;您与皇贵妃要好,便也会为皇贵妃忧心,如今担忧嘉煦公主的婚后生活,也是爱屋及乌。”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在宫里有个知心人不容易。”佛拉娜又回头,往慈宁宫花园里看了看,见娜仁微微侧头与苏麻喇说着话,面色还算和缓,便又笑了,口吻却有些落寞:“皎皎出嫁,她不知要多久才能缓过来。我又想到,皎娴也不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甚至……我连皎娴能不能留在京中都不知道。”
雀枝哑然,好一会才道:“皇上不是说了,可以看公主自己的意愿吗?”
佛拉娜苦笑,“我只怕到时候我留不住她。终究我不是娜仁,皎娴也不是皎皎。”
正说着话,她便听到身后有人道:“今儿嘉煦公主出嫁可真风光,昨儿个抬送妆奁的时候听说那头都要到安逸伯府邸里了,这头还没出皇城呢!可真是金玉珠饰、翡翠宝石、绫罗绸缎,数也数不完,叫人眼花缭乱的。也不知咱们三公主出嫁,能不能有这样的风光。”
听到这话,佛拉娜眼皮子一跳,微微扬眉,不动声色地放慢些脚步,侧耳细听着。
那人口中的三公主的生母兆佳氏听了这话,转头看了眼那小宫女,神情微有些冷,沉声道:“嘉煦公主乃是皇贵妃之女,万岁爷亲封的固伦公主,皎定额娘不及人家的,日后顶多是个和硕公主,如何能与她大姐姐比呢?这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佛拉娜闻言,眉眼间透出些笑意来,又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甩甩袖子,对雀枝道:“瞧今儿这天,明儿怕是要下大雪了,熬些生姜茶给宫里头的人喝吧。他们要在外头上差的,受了冷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雀枝笑着应着,扶着佛拉娜在雪中慢行。
公主出嫁后第九日,回宫行礼领宴,额附亦在乾清门外、慈宁门外与内右门外行礼。
新过礼后,安隽云陪着皎皎来到永寿宫,娜仁见皎皎面色红润、气度端华,便知道她婚后过得还不错,放下心来,笑着免了他们的礼,又向皎皎招手:“快来额娘这坐,这几日在外头可好吗?有没有想念额娘?”言罢,她看了眼身边绷着小脸的留恒,又对皎皎笑道:“你弟弟,他对你可是十分放心不下,生怕你在宫外有什么过得不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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