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嘴唇都在轻轻颤抖,抬起手,想要指着娜仁,却又不忍,好一会,方才红着眼眶问:“你还是恨我吗?”
“我从没恨过您,也从没后悔过。”娜仁目光坚定,“但我希望皎皎能够选择她所喜欢的,走她自己的路,我所有未曾完成的遗憾,都将在她身上得到圆满。”
她太知道如何去戳太皇太后的心窝子了。
这本不该是娜仁说的话,她享受了太多来自于太皇太后的保护与偏爱。
她不忍那样伤害太皇太后。
但太皇太后又是太固执的一个人,如果不下狠药,太皇太后绝不会退让。
即便她再疼爱皎皎,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也是科尔沁与博尔济吉特氏的荣光。
帝王偏爱的公主,嫁到科尔沁,既能为公主增添荣光,也给科尔沁又带来了一块全新的免死金牌,看起来是双赢的局面。
但谁又在意过,公主的感受呢?
娜仁眼圈微微有些红,太皇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圈也红了,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你是在逼我啊!”
“皇上对科尔沁早有忌惮之心,皎皎嫁回去,科尔沁如虎添翼,尊荣更重,永寿宫也与科尔沁绑得愈紧,届时,就真是双赢的局面了吗?”娜仁收回感情牌,盯着太皇太后恳切地道:“有二哥在前朝,我在后宫,科尔沁又有多位王爵国公,至少几十年内尊荣无忧,但这些的前提,是我与二哥很大程度上与科尔沁分割开来。如果真的全部紧密地绑在一起,蒙古铁骑、前朝文官、后宫尊位,那二哥不会有今天,我也不会有。”
娜仁缓缓道:“皇上是皇上,更是帝王。帝王猜忌之心生而有之,便是先帝——他是您的亲生骨肉,与您风雨飘摇一路走来,不也在忌惮科尔沁吗?何况当今,当今的亲生额娘,可不是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
太皇太后拧眉呵斥:“满口胡言!”
但娜仁固执地仰头望着她,她终究不得不承认,娜仁说的是实话。
只是这些年来,她执拗地不肯相信罢了。
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不肯接受——这天下,终究是爱新觉罗氏独尊,而不是两家共坐。
娜仁极郑重地行了大礼,重申一遍:“我只愿,皎皎事事如意,行愿皆悉满足。她做一世无忧欢喜的富贵公主,自在逍遥,也算成全了我的遗憾。”
太皇太后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久久未语。
打破寂静的是康熙,他推门而入,昂首阔步,干脆地一提袍角打了个千儿,然后直接道:“阿姐所言,亦是孙儿所愿。孙儿只求皎皎一生顺遂,不必困于贫穷伤痛,免受情伤,欢喜无忧。能得一心,孙儿便保他们能够白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太皇太后看着他们两个,手中念珠攥得很紧,叫她指尖生疼,却半点没有放松,“皇家公主,受天下万民供养,承皇室福泽而长,怎可如此任性妄为?”
“因为是孙儿的女儿,才是皇家的公主。”康熙目光深沉,又透着些许柔和,“皇子们已经注定受诸多禁锢,要一生不得自在。孙儿只愿,女儿们能够得到自己所求,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是要抚蒙的尊荣还是要留在京中,本该由她们自己来选。那是她们自己的路,自己的人生。”
太皇太后鼻头发酸,喉咙发紧,“可她们是皇室的公主!”
“姑姑们抚蒙,便真的欢喜了吗?”康熙仰头看向太皇太后,一击致命:“端宪姑姑与雍穆姑姑早逝,当年您膝下三女,如今只有阿图姑姑仍在人世。端宪姑姑与雍穆姑姑所嫁都是您的本家,抚蒙之后,确实享受到了尊荣、也为您的本家增添了荣光,您觉得,二位姑姑便真的幸福吗?”
太皇太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牙齿轻轻打颤,好一会,热泪滚滚而下,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打磨东西一般:“我已是七十的人了,为你们这些晚辈操劳半生,近日,你们还要来戳我的心窝子吗?”
康熙干脆地低头道:“孙儿不孝,但孙儿也为人父。”
“娜仁不肖,又叫您伤心失望了。”娜仁眼睛酸涩,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毡上,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像流出来的眼泪,再没有爬回眼睛里的道理。
如此好半晌,太皇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她自嘲一笑,“你们拿准了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一个两个,都在这戳我的心窝子。”她颤着手指指康熙,又指指娜仁,最后长长一叹,仿佛轻嗤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洒脱,“也罢,就遂了你们心又如何?皇家的公主——也未必不能自在。”
娜仁微微松了口气,康熙倒是从容淡定,一面拍拍她的脊背,一面道:“谢老祖宗。”
“当不得皇帝的谢。”太皇太后不咸不淡地,又看了看娜仁,没好气地道:“还跪着做什么?要哭回去哭去,在我这落眼泪珠子,仔细脏了我地上的毡子!”
娜仁胡乱抹了把眼泪,又行了一礼:“谢老祖宗恩典。”
这个空档里,苏麻喇终于按捺不住,带人入内奉茶,见俩人都哭得眼圈通红,忍不住用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康熙,康熙无辜地望着她,很淡定的样子。
见他这样子,苏麻喇便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压出担忧,先将太皇太后手边残茶换了热茶,又为康熙奉了茶,才将最后一盏果子露奉与娜仁,软声问:“这又是怎么了?快别哭了,金豆子掉多了仔细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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