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相托四字一出,娜仁只觉眼前一黑,与康熙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面上的惊恐。
康熙沉声道:“也罢,咱们一道过去吧。”
娜仁抿抿唇,点了点头。
路上听闻阿娆平安产下一子,三斤多重,太医说虽孕前期受了些苦难,但后期补养得不错,还算康健,日后精细养着,不怕立不住。
听闻是唐别卿所言,娜仁便放下几分心——他的话,必然是可信的。
但越说小阿哥身体不错,娜仁心中便愈觉怪异:这孩子在母体中受了太多波折苦难,阿娆怀他的时候状态也绝不算好,太医透露的口音细想下来都很吓人,这孩子生来康健,显然不正常。
强压下心中的疑惑,马车一路疾行到了纯亲王府,顶着风雪入了正院,便见皎皎满面焦急地在正堂里来回转圈,见康熙与娜仁联袂而来,简直如闻救星,忙扑过来行礼:“汗阿玛!额娘!额娘,您快进去,小婶婶她——”
她泣不成声,面上泪痕未干,康熙一见,面色便沉重起来,示意娜仁进去,自己轻叹一声,在正堂坐了,招手叫抱着小孩子的嬷嬷过来。
娜仁强行平复心绪,走到寝间门前却还是不免腿软。
然而出人意料的,寝间内并没有多浓的血腥气,反而一股子淡淡的芍药花香,掺杂着梨花的清甜与香橼微微的涩,芍药花香本是极清淡的,却没有被另外两味压住,而是压住了那两味,使它们成为了衬托。
这香气娜仁头一次闻到,不由眉目一舒,看向炕旁,却见阿娆身上整整齐齐上下两截的袄裙外罩一件褂子,月白百褶裙上绣着大多的大红芍药,上身大红褂子的袖口却斜绣着一枝洁白的梨花,长发半挽半披,点缀着两朵梨花珠花,正是汉女闺中常见的装扮。
只是发髻后又簪着一朵大红绫纱扎成的芍药花,二者分别鲜明,分明是天差地别的两种风格气质,阿娆却也压住了。
她面上粉黛未施,肌肤洁白如雪,没有分毫血色,更添缥缈,却是从头到脚的大红芍药将她拉回了人间。
她手上也捏着一□□样的花,鲜艳的大红色被白皙纤细的指尖捏着,分毫没有喧宾夺主,她垂头看着那朵花,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听见脚步声,她徐徐回头来看,难得温和了眉眼:“贵妃娘娘。”她从容起身,不急不缓,动作没有分毫停顿迟缓,仿佛刚生完产的人不是她一样。
娜仁忙快步上前扶住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躺下歇着。”
阿娆执意挣开娜仁的手,她手上的动作有些虚浮,一双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叫娜仁下意识松开手,怔怔看着她。
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行了三拜大礼,娜仁忙扶她道:“我不敢当这个,你有什么事只管只说。如今你还是不要太过操心那些琐事,安心养身为要,不是说小阿哥先天里养得不错吗?往后长日漫漫,也算有个盼头。”
“我把他带到这世上,用我一条命、一身功力换他至少没有先天之疾,我对得起他了。如今,我要去陪他父亲,还要把他托付给可信之人,也算对得起隆禧在这世上的一点血脉。”阿娆握住娜仁的手,正色庄容地道:“隆禧常说您待他最好,如今我想将他这一分血脉托付与您,虽然……是我辜负了这份责任,但我也算对得起他了。他投了我们来,本是无缘的,但我强留下他,是不愿隆禧血脉断绝,如今也算得尝所愿,将他安排妥帖,我也可以安心去见隆禧。”
娜仁拧眉,“你这是什么话?隆禧若知道你……他必是盼着你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去见他,而非黄泉路上双十年华。阿娆,你不要钻了牛角尖。”
“我没有。”阿娆神情平静,“黄泉路上太孤单,我去陪陪他。正好,也用这一身功力,无用之躯,换他血脉留存于世间,也算和美。只是——”
她再度拾起方才被她小心放在炕上的那支花,握在手上用指尖轻轻的摩挲,仿佛轻抚过爱人的脸庞。
阿娆最后只是长长再拜,恳切道:“愿您成全。……隆禧为他取了‘留恒’二字,便是他的名讳了。”
没等娜仁寻出什么好说辞来去安慰她,她已没了气息,只是过了身,手上还紧紧捏着那一枝花。
直到下人蜂拥涌入,娜仁盯着她手尖那一枝花,忽然想到那年春日,隆禧从她院子里搬走一盆极品芍药,说要去哄佳人展颜。
留恒……留恒……
那年冬日大雪,隆禧携了玩意来哄皎皎,她留他吃了顿暖锅,席间隆禧带着几分憧憬想念对娜仁说,他遇到了一个姮娥玉女般的美人,想与她相守一生。
“隆禧……阿娆……”娜仁缓缓回过神来,刹那间红透了眼,泪水止不住地流,哽咽着道:“你们两个好狠的心!”
耳边响起婴儿的啼哭,她回身一看,是康熙抱着那大红的襁褓站在她身后。刚出生的小娃娃自然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猴子似的,不过依稀还能看出脸型和阿玛的几分相似,娜仁心里发酸,好一会,忽地伸手将他抱了过来,对康熙道:“佟贵妃历练老成,便将宫务交予她打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康熙却听明白了,复杂的目光坐在娜仁、已平静地躺在炕上的阿娆与娜仁怀里那孩子身上来回,最后只轻轻一叹,道:“阿姐你若养着他,又平添了不知多少事端。这孩子养在宫里,就和胤禛他们一处长大,没什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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