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下午还有戏酒的,不过娜仁情绪不大高涨,没心情去看热闹,瞧佟贵妃威仪八方又与人唇枪舌剑的,干脆推说身上不舒坦,留在宫中小憩了。
外头下了好大一场雨,雷声轰鸣,娜仁在榻上睡得不大安稳,拧着眉翻来覆去的,琼枝旁忧心她,低声轻唤:“娘娘——娘娘——”
“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忽然一阵噪杂的声音,见娜仁眉头拧得愈发厉害,琼枝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复起身快步出去,没等出了这边暖阁,便听娜仁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从罗汉榻上忽然坐起,重重地喘息着。
琼枝忙又回来扶住她,边问:“娘娘?娘娘?怎么了这是——煮宁神汤来!”边冲外道:“天大的事情值得你们这样慌乱地冲进来?娘娘睡着呢你们不知道吗?”
她素来带人最多是有些严肃,少有这样疾声厉色的,叫底下人不免心尖颤颤。
娜仁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却觉着一直压在胸口的东西仿佛移走了一样,心里轻松,却空落落的。
“好了琼枝,别说她们了,问问是什么事。”娜仁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直觉叫她心有些慌,果然外头冬葵脚步匆匆地进来,一向处变不惊的他面色难得带着慌乱,往地下扑通一跪,哭道:“娘娘!纯亲王府快马来报,纯亲王……殁了!”
娜仁面色一白,忙忙起身,“快,去慈宁宫,老祖宗这会不定怎样了。”
说着话,她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又不放心太皇太后,强压住没放悲声,换了身衣裳便往慈宁宫去了。
前头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皎皎,她坚持要跟着去,乌嬷嬷连声道不干净也没拦住,娜仁干脆叫人给她换了素服,便向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里果然也兵荒马乱的,太皇太后坐在正殿主位上,已换上了身黛色香云纱卐字不到头纹的袍子,头上抹额素净无纹,面色沉沉。见娜仁牵着皎皎的手来了,脸上才有了些表情,拧眉呵斥道:“荒唐!那里是皎皎能去的地方吗?”
“老祖宗,就让皎皎去送送吧。”皎皎哀求道:“若是皎皎连小皇叔的最后一程都没去送,必定余生心中不安!”
太皇太后呼吸一滞,好一会,才缓缓道:“也罢,你要去,就去送一程吧。”
也不知皎皎这一句触及她怎样的伤心事,她坐在那里恍惚出神,一边默然无声地落泪,娜仁在旁想劝,却又不知能从哪里开口。
纯亲王府已然一片缟素,隆禧的身后事都是早早预备好的,自有王府管家操持,阿娆一身素白,裙角却用大红丝线勾勒出朵朵芍药花,拧着巾帕最后一次替隆禧擦洗。
在众人进来之前,她将一朵大红绫纱扎成的芍药花塞进隆禧的手中,轻抚隆禧手心的一缕黑发,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缓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隆禧脸上,直到挥发干水分、散尽余温,也没有人轻轻擦干它从前主人的眼角,笑问缘由。
第75章
人们纷沓而至,阿娆冲着太皇太后、太后与康熙、娜仁无声地福了福身,便一言不发地退到床旁,她的肚子如今已有六个月了,整个除了肚子却都消瘦得厉害,手腕纤纤挂不住白玉镯,仿佛一折就断。
隆禧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身上已经冰凉了,娜仁强压抑着哭声,牙齿紧紧咬着唇,怕惹得太皇太后更加伤心。
太皇太后坐在床边颤颤地用手去碰隆禧的头,还没等搭上边便已浑身颤抖,痛哭道:“隆禧!我的孙儿啊!”
声音悲恸如杜鹃啼血,经久不散,直叫人肝肠寸断。
康熙按了按娜仁的肩,仿佛是安抚,其实他自己也满面泪痕,哪里能安抚得了旁人呢?
还是阿娆欠了欠身,缓声道:“还请太皇太后节哀……衣衾已然换好,生来亲友见了最后一面,该要入殓了。”
太皇太后闻声,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她,见她形销骨立的模样,心又一痛,竟难得温声道:“孩子,苦了你了。”
阿娆面色平淡,神情不悲不喜的,低着头,没说什么。
她这样平静的样子,却无端叫人觉得暮色沉沉的,仿佛一身暮气,已然年迈。
但刚过双十的她,身上本不该有暮气的。
娜仁心里更是酸酸涩涩地疼,抬起眼正色柔声对阿娆道:“你好好的,隆禧才能放心。你只管安心在府中养胎——”
更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呜咽着泣不成声,阿娆抬抬手,又僵在半空,又迟疑一会,才拍了拍娜仁的肩,“节哀。”
这本是旁人应该对她说的两个字,她目光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口吻极淡地说出来,却叫人心仿佛被一只手拧住,难受得很。
隆禧的身后事还有得操持,阿娆的模样吓人得很,太皇太后只叫皎皎陪她去后头坐,讣闻已将发出,纯亲王府正经要乱起来,她有着身子,又是隆禧留下的唯一血脉,还是不要在前头为好。
若是她这一胎也不安稳了,对太皇太后而言,便真是天大的打击了。
隆禧天性潇洒,生来讨喜爱笑,深得宫内上下痛爱喜欢。娜仁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刚出生时软绵绵胖嘟嘟的样子,二三岁牙牙学语时眼睛亮晶晶地喊“姑爸爸”,稍大些黏着她讨要点心,那年南苑行宫里,满是依赖地扯着她的衣角,浑身颤抖还要故作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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