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在旁陪着笑,等着康熙欢欢喜喜地告诉他们到底是什么大喜事。
下一刻,信件轻飘飘地落在上。康熙一拳砸在御案上,茶碗猛地一颤,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仿佛砸在众人心上。殿内宫人惧惊,慌乱地跪下,却不知该如何请罪。
梁九功忙忙跪下,又小心地膝行上前,捧起康熙的手,“哎呦呦,皇上——”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猛地住了口。
只见康熙眼圈通红,牙齿仿佛都在打架,嘴唇也在颤抖,甚至他能感觉到康熙的手也在抖。
“快去请慧妃娘娘。”梁九功心里一紧,急急忙忙地吩咐小太监,又忙问康熙:“您这是怎么了?”
康熙不言不语,紧紧抿唇,两手攥成拳,又在御案上砸了一下,颤抖着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在张口的那一瞬间泣不成声。众人听这位至尊无上的帝王如迷途重伤的野兽般嘶吼,像是一把刀,划开所有人的心口,让人觉着闷闷地疼。
娜仁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准备,气喘吁吁地扶着殿门,一边平息着呼吸,一边缓步入了内殿,走到康熙身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这是?”
“……阿姐……”康熙嗓音沙哑得厉害,眼睛红得让人心中发涩,“天神带走了承瑞,带走了承庆,如今又把承祜带走,留给朕一个先天不足的赛音察浑……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啊!”
娜仁喉头发紧,一直发慌的心却好像终于稳定下来——这些时日隐隐感到遗忘的事情,她想起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承祜……只是不在人间受罪,得以超脱了。”
康熙苦笑着喃喃道:“但愿。”
他在发泄一场之后,仿佛找回了理智,倚着龙椅的靠背痛饮一盏茶,吩咐众人:“二阿哥之事,不可叫老祖宗知道。”微微一顿,又命:“筛壶酒来。”
“嗻。”梁九功等人连忙称是,娜仁劝道:“承祜这样……皇后心里定不好受,你回去陪陪她吧。老祖宗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这样的时候,皇后需要个人陪着,你是他的丈夫,承祜的父亲。”
说着,她心里极有对皇后的怜悯,也有对自己的嘲讽。
清宫里活了多少年,也是眼泪说来就来的种子选手了。分明与承祜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眼泪来得倒是痛快。
康熙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娜仁便不再多劝,行宫里的人遵康熙的话,不敢将承祜的死讯透露给太皇太后知道。
然而太皇太后在宫中手眼通天多年,那消息她迟早要知道的。
宫里的信儿递来的时候太皇太后才用完药,听完怔了好一会,便觉眼睛酸酸涩涩的,一手持着念珠,低低道:“这都是当年的孽啊……”
“太皇太后。”苏麻喇亦是满面哀色。太皇太后手微微颤抖,深呼吸好几次,方才平复情绪,道:“既然皇帝瞒着我,就权当不知吧。……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儿子、孙儿,一个接着一个的送走,长生天啊!”
行宫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沉闷悲伤的气氛,就连皎皎仿佛都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今儿折了花去哄太皇太后,明儿揣着偷偷藏下来的宝贝点心去安慰安慰康熙。
小小的人儿忙得陀螺一样,倒也给了康熙少许的安慰。
康熙最后还是没能留下,京里的信儿,皇后一病不起,且愈发严重,康熙心急如焚,向太皇太后辞别,带着几个侍卫快马归京。
听后续的消息,皇后振作得很快。
她本就不是个软弱的女人,只是丧子之痛一时将她的天都压塌了,如今另一座天回去替她撑了起来,她便可以好得快些。夫妻二人互相舔舐伤口,度过失子之痛,想来也更快些。
康熙本事打算快马回宫,陪伴皇后几日再快马回来的,偏生纳喇氏临产,他不放心,便在宫中住下。
于是十八日,比康熙先回来的,是宫中添新丁的好消息。
这个孩子,是纳喇氏的第二子,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胤褆。
而根据她看过的狗血小说里的剧情,康熙元后对这个孩子一直耿耿于怀不喜,就是因为他出生在嫡长子承祜死后,刚烧过的头七的那两天。
且他又是个白胖小孩,乃至元后不喜,甚至私下怀疑是不是他的出生克死了承祜。
这里头有多少历史依据、多少的艺术加工,娜仁不大清楚。但有一点,这两个孩子的生死日期,绝对是史书写明,没有艺术加工成分在里头的。
不然那个作者能活生生被考据党喷死!
如今两个孩子按照这样的次序出生,一一算来,那狗血小说里的剧情就很有可能发生了。
娜仁瞄了眼太皇太后,看着她老人家喜得眼睛都笑弯了。一时心里乱七八糟地翻滚着各种思绪,最后娜仁只清了清喉咙,没开口。
太皇太后未顾及到这里,或者说她也不在意皇后如何想的。走了一个承祜,来了一个五阿哥,算是对她最大的宽慰吧。她自顾自地欢喜着,又拿桌上的茶果去逗皎皎,老小孩一样。
也罢。即使皇后真对纳喇氏所出的五阿哥有所不满,也奈何不了纳喇氏。况皇后并非丧心病狂之人,比之小说里的剧情与现实里的无端揣测,她还是更相信这几年相处下来,看出的皇后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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