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城令并没有正面问冯淑娘与金寡妇的关系,就拉着金寡妇逼她一件一件数,何时何地卖了哪些人……石头怪得了王姑娘堕魔之力才开始兴风作浪,仙姑石也正是这几年才开始有求必应,杏城里妇人大张旗鼓拜仙姑也就是这两年才时兴的事情,金寡妇的茶肆也是近三四年间才有“生意”。
既然时间不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妇孺出逃,一年就有那么二十多个,不至于记不清楚。
金寡妇也只以为官府是要去解救被卖掉的妇孺,被杏城令揪住打了板子,又受刑夹了手指,哭得鬼哭狼嚎的,哪里敢耍滑头,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卖了多少人,卖哪里去了……
杏城令再问她卖了多少钱,钱财花用到何处。
金寡妇是穷怕了,把钱记得特别清楚,这个卖了二两,那个值钱,卖了二十两……林林总总都被她凑了个八九不离十。至于钱花到了何处,金寡妇哭得特别伤心:“都封在陶罐里埋在了茶肆后院的杏花树下……那是我的养老银子啊……都没有花……”
现在也没机会花了。
金寡妇特别委屈,特别遗憾。
这要是趁着事发前把银子都花了,也不至于这么冤枉!事也犯了,罪也坐了,钱没花着!
杏城令立刻发签叫衙役去茶肆后院挖银子。
都知道衙差贱役手脚未必干净,这种掏私货的时候,说不得就有衙差偷偷摸摸各偷几个。平时也不会有人盯得太紧。然而,今天这事关系到冯淑娘是否清白,顾苹襄便差遣了两个龙鳞卫跟去盯着。
若金寡妇埋在后院的银子与她供述的获利相符,冯淑娘就能洗脱人贩子的嫌疑。
——金寡妇不给冯淑娘分银子,那算哪门子的同谋?
金寡妇的茶肆就在城中,差役们很快就在杏花树下挖到了陶罐,把银子点一点,抱回来交差。
和金寡妇说的八九不离十,甚至还多出了二十几两。
金寡妇盯着大大小小的银锭碎角,不禁悲从中来:“那是我死鬼老公留给我的养老钱……”
杏城令这才询问她与冯淑娘的关系,以及刁二虎的妻子桑氏、妻妹小桑氏。
“淑娘……”金寡妇难得露出了几分忐忑之色,“淑娘是很热心仗义的姐妹,最初我那茶肆没什么生意,她就常常带着人来坐一坐,还叫我帮她裁衣裳……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女红做得极好,就是找借口接济我几个,让我有口饭吃。”
犯人在堂上东拉西扯词不达意都是常有的事,杏城令没有敲惊堂木,就没人拦着金寡妇继续说。
照金寡妇的说法,冯淑娘一直都在竭力帮着她救人。金寡妇提供住宿场所,冯淑娘则因为手里有钱,常常买吃买喝,周济衣物等。但,这种救济并不是长久之计。金寡妇自信满满说要帮逃出来的姐妹重新觅个归宿,长得好看性情温和的女子,她也确实想法子带出去嫁了。
可不是所有人妇人都能寻找到合适的归宿。来投奔金寡妇的小姐妹却越来越多。
金寡妇一开始也想着要把可怜的姐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实在找不到好人家,她就随便找个嫁出去,反正也不能一直待在她的茶肆里。到后来给钱就“嫁”,碰到颜色好的姐妹,她明知道对方是青楼的鸨儿,也假装不知道,收了大笔银钱把人“嫁”出去。
“淑娘一直不知道我收钱卖人的事。她真以为,我把人都‘嫁’出去了。”金寡妇哭道。
杏城令表情变得很复杂。
冯淑娘确实不是人贩子,但是,她的目的,是把别人的妻子收留在家,再另外嫁给他人。不管她有没有从中收钱获利,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拉皮条。
以公序良俗而论,冯淑娘如此坏人婚姻,败坏纲常,她比人贩子更加可恶。
杏城令审结了金寡妇贩人一案,判罚杖刑八十,□□三年,因金寡妇要配合解救被拐卖的妇孺,暂时还押,延迟杖刑。签字画押之后,衙役把金寡妇带了下去。
紧接着就要审刁二虎状告冯淑娘殴杀妻子案,趁着衙役提堂的间歇,杏城令回了二堂。
“以此看来,冯淑娘确实与金寡妇贩人一案无涉。然则,她这样的作为,不好录入文书。”杏城令大概能摸得出伏传对此事的态度,可是,杏城令也很清楚,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寒江剑派的高人全都不娶妻纳妾,他们当然可以慷慨大方地认为你对妻子不好,妻子就可以跑。
但,这个世俗所遵循的礼法,它不是这么运行的。
金寡妇供词里与冯淑娘相关的一切都可以划掉,因为冯淑娘和金寡妇贩人一案没什么关系。
审刁二虎的案子就完全不一样了。刁二虎一直认定冯淑娘是人贩子,想要证明冯淑娘不是人贩子,就要得到金寡妇的证词。金寡妇的证词却让冯淑娘的立场更加恶劣——公序良俗可以容忍人贩子。因为有人买才有人卖,人贩子为了钱财拐卖妇孺,这是人性。
冯淑娘把别人的妻子嫁给外姓,却不图钱。那么,她图的是什么?
她图的是破坏“公序良俗”,她要害的是“纲常闺范”,她比图钱的人贩子更加该死。
这案子一旦被上官调卷审阅,冯淑娘就算死了都会被挖出来鞭尸。
杏城令唯一能做的就是遮掩此事,不让刁二虎的状告记录在案,把这件事撤案处置。但是,现在他想要恐吓刁二虎撤案,还得来说服伏传,顺便让恰好在场的顾苹襄也闭嘴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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