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巷和附近山头的百姓都能暂时撤出来,麻烦的其实是从青州边上路过的应渠。这年月拿洪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詹玄机去巡视河道也是干着急——所以,谢青鹤吩咐安莹带兵去保护詹玄机,并没有吩咐其他应对措施。天灾之前,卑微的庶民只能被动躲避。
各处都安排妥了,人事已尽,但听天命。
谢青鹤在青州府歇了一会儿,眼见雨势稍微小了一点,他便吩咐出门。
“放粮的棚子还搭着么?去看一看。”谢青鹤说。
姜夫人最先让常夫人在青州府附近搭了个棚子,次日青州府出面接手了此事,就在青州各地陆续搭了八个棚,有两个棚子才刚刚开始搭,暴雨就下来了。
卫士带着谢青鹤去了最先搭建的粥棚,由常夫人带着望月宫家婢、家僮所搭,就在青州府附近。
棚子沿墙搭在青州府所属的排房外边,望月宫奴婢扎棚子的手艺显然非常精湛,狂风暴雨之下,棚子居然都没有散架。原本堆砌在外围的灶台都撤了,惟有靠着墙的两口灶还烧着火。
谢青鹤带着人进棚子下马,才摘下头上牵着线流水的雨笠,原本挨在棚子里避雨的百姓就悄然四散,去了远处不起眼的位置。
“叫大家不必回避。我只看一眼就走。”谢青鹤吩咐卫士。
这命令让卫士颇为难受。棚子里蹲着的人鱼龙混杂,谁知道里边有没有刺客?
原本不等他们清场附近百姓就自动散去了,这是最好的局面,既能保证安全,又不会给小郎君落下不亲民的名声。现在小郎君非要叫避开的百姓回来,真有刺客混迹其中怎么分辨?
谢青鹤已经走到正在烧灶的仆妇跟前,仆妇正在往锅里掺水。
——豆粥早就煮好了,越煨越烂熟,越煨越干。
不等谢青鹤说话,旁边就有看似管事的仆妇上前,解释说:“拜见小郎君。不是仆等苛刻讨口的贫民,目下缺粮,一碗豆子搀成两碗,就有多一人续命。许章先生教训,领事辛劳者尚且不得饱腹,进棚子就得一碗豆粥,还有何人肯上差办事?——也不许仆等将豆粥煮得太厚。”
谢青鹤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含笑道:“我明白的。姑姑操持上下,辛苦了。”
谁也没想到小郎君这样和蔼温柔,对着仆妇就喊姑姑。管事的仆妇满脸春风,不迭福礼。
谢青鹤找管事的仆妇也要了一碗粥,随行的卫士盯着把粗陶碗洗了又洗,就把刚兑了水的豆粥舀了半碗呈上。粥棚不是茶摊饭馆,没有摆设桌椅,百姓都是蹲在地上喝粥,管事把自己的小马扎拿了出来,谢青鹤就坐在小马扎上,喝着碗里水和豆子两不相干的“豆粥”。
“豆子是好的。”谢青鹤评价。这玩意儿味道不咋地,好歹没有霉腐朽烂。
有胆子大些的百姓被卫士“劝”了回来,就跟着附和了几句:“叩谢皇后娘娘慈心。”
这说的当然是姜夫人。陈起还未称帝,民间已经将他尊为皇帝,连带着姜夫人也水涨船高,成了百姓心目中母仪天下的娘娘。
谢青鹤把碗里最后一口难喝的豆粥喝干净,把碗递给卫士,又问管事的仆妇:“雨这么大,棚子搭着毕竟不安全。待会儿让胥安他们帮着你,把灶台搬到里边排房里去,朝西边开道门,不许百姓再躲在棚子里——万一塌下来,砸着了人。”
这话说得跟着谢青鹤的卫士都挺紧张。现在谢青鹤也在棚子里坐着,万一塌了呢?
谢青鹤生得隽秀温柔,说话又和蔼没架子,他都能坐在小马扎上喝豆粥拉家常了,棚子里施粥的仆妇与领粥的百姓,谁也没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太子。
仆妇顺着他的话茬絮叨了一句:“谁说不是呢?雨大得邪性,仆等都劝州府的大人,要么就等雨歇了再施粥……它也不能下个十天半个月吧?就停了三五日,也不能把人饿死。长史陈大人说,能冒着这么大的雨出来吃粥的,只怕也是饿得撑不住了,还得把棚子支起来,好歹是个活命的念想。”
这番话说出口,好几个围坐在旁边的百姓都流出泪来,又默默地用脏手擦去。
哪晓得这仆妇话锋一转,又说:“那谁想得到,还有住在棚子里不走的呢?!”
照着陈序和仆妇们的好心,冒雨搭棚子施粥,是顾念着饿的冒雨出来讨口的可怜人,是担心没了这一口饭就要饿死的可怜人。厚道的陈序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直接在粥棚里驻扎的惫懒货色。
仆妇说话的时候提高了声音,棚子里阴暗处趴着的许多人却都鸦雀无声,没人回应。
谢青鹤没有就此评论。
他的身份太过贵重,随口点评一句,对某些人来说就是“上意”,有杀生予夺之厉害。
在棚子里坐了一会儿,安排卫士帮着仆妇们把棚子迁移到排房里,那排房是青州府的库房,没有谢青鹤亲自坐镇,轻易协调不过来。大雨中要完成这么大的迁移工作,卫士们也着实费了一番力。
就在此时,陈利快马赶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小郎君,应渠水涨得厉害。詹先生非要往上游去看水位,安将军拦都拦不住——这水要是冲下来,多少人也护不住啊!”
谢青鹤也有些急了:“那还来问我?把人‘扶’回来啊!”
陈利等的就是这道命令,一骨碌爬了起来,正要调转马头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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