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见他神色艰难痛苦,又说:“你俩去做甄别之事,必然背负叛家骂名。身前数十载,身后千万年。你俩若是爱惜声名,不肯对家中男丁做梳理甄别,我也不勉强。自行考虑吧。”
这事几乎没有考虑的余地。奉命去甄别家中涉案之人,好歹还能救上几个不知情的,不肯奉命去梳理案情,就是男丁全灭的下场。
华泽低头上前一步,屈膝跪下:“仆愿往。多谢小郎君慈悲。”
安莹已经看傻了,挑唆华家兄弟对付华家上下,知根知底,祸起萧墙啊。虽说这么办确实有效率,且还救了一部分华家人,可是,这么做……实在没有人伦!根本不像是小郎君做得出来的事。
难道真的是家主的命令?
就算是家主的命令,小郎君为什么会遵行不悖?小郎君就不是被家主肆意摆布的脾性!
安莹满脑子困惑,谢青鹤提醒了他一句,他才反应过来,吩咐侍从把华泽、华谷俩兄弟带去监牢,让他俩去甄别华家真正涉案之人。
屋内火盆烧得烟火旺盛,谢青鹤被熏得难受,端起杯子见是蜜水,便要了一盅热汤啜饮。
这会儿四下都是自己人了,安莹才问道:“我却有些不明白小郎君的用意了。若是为了保全小郎君的名声,这时候就该敷衍其事,案子拖拖拉拉审他个三五年,众人不记得了再行判决才好。”
“如今降罪华家男丁,只把妇孺摘出来,对小郎君的名声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叫人再嘲笑小郎君‘妇人之仁’,将仁懦之名坐实。何况,把男人都杀了,留下一帮子仇恨滔天的妇孺,她们难道会念着小郎君的好?小郎君就不担心留下的稚子小儿长大之后前来复仇?”安莹问道。
谢青鹤赦免妇孺是不愿多杀生,让华家兄弟去甄别华家男丁里的无辜者,也是不愿多杀生。
不管他有没有感情,仙道贵生是刻入他骨子里的教养,必然笃行的准则。
安莹的想法实际而功利,若以世俗论断,其实也说不出对错。只是双方处境出身截然不同,对同一件事的计较看法也不一样罢了。
谢青鹤听他几句关照,能分析出他是在替自己考虑。但,夏虫不可语冰。
“想赦就赦了,哪有那么多道理?”谢青鹤也不想跟安莹讲道理,“今日能赦他,他日敢来寻仇……”
安莹满以为他要说,敢复仇再行斩杀问罪。
哪晓得谢青鹤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再赦一回。”
安莹一愣,旋即拍掌大笑:“好,对,哈哈哈哈。小郎君好器量!”
他担心华家稚子长大了复仇,是将小郎君设计在吃亏的处境里。小郎君却说再赦免一回,显然是根本不担心华家小儿能翻起浪花,有自信一直处在绝对优势的位置上,主宰一切。
谢青鹤在将军府坐了半个时辰,天就渐渐地黑了下来。
华泽、华谷两兄弟的活儿没那么好办,底下一直有人来传信,说有人喝骂殴打华家俩兄弟,也有人顾全大局,对他俩的选择表示出十二分的理解。安莹尊奉了谢青鹤伪传的家主令,去安置赦免华家的女眷,这事其实也不好办,总有人哭着喊着要跟家人、丈夫同生共死,宁死不走。
底下人来请命询问该怎么办,安莹没好气地说:“打晕了带走!这还要问?”
谢青鹤却摇头说:“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①”
侍从兵没听懂这是啥意思,小心翼翼地看着安莹的脸色,安莹解释说:“意思就是,愿意走的送其归家,不愿走的可与家人同罪领死。”
侍从兵离开之后,谢青鹤又喝了一杯水,天已经黑透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谢青鹤放下杯子起身,身边侍从扶着他帮他穿鞋,他折了折袖子,恐防出门时透风,对安莹说,“我留一个卫士在将军府,将军若有吩咐,随时让他传信。”
安莹连忙客气地说:“是,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仆即刻使上差去宫中回禀。”
回到紫央宫之后,谢青鹤在正殿门前远远地站了一会儿,正殿内灯火通明,偶尔能传出伏传的笑声,夏赏带着下人出门迎接,还没走到叙礼的距离,谢青鹤转头,带着侍从回了偏殿。
素姑最偏心的当然还是小郎君。
见爽灵独自回来吩咐摆饭,看样子是要独自用餐,素姑马上安排使女张罗餐食,亲自服侍爽灵更衣换洗,拿来暖炉火盆,嘴里抱怨:“养不熟的小崽儿,倒是会争宠。”
爽灵教训她:“勿使唇舌。”
素姑就不吭气了,只是这一餐的菜碗比寻常多了三个,似乎在吃食上补偿安慰小郎君。
谢青鹤平时就比较自律,这会儿主管感情癖好的幽精离家出走了,只剩下理智全身的爽灵,口腹之欲都随之消失,吃饭纯粹就是为了满足身体机能。爽灵连吃饭都一板一眼,没有任何喜恶。
有条不紊地吃完了饭之后,爽灵漱口更衣,穿好软袜厚鞋,提着灯笼去正殿接小师弟。
伏传和幽精也正在吃饭。
席间幽精要喝酒,伏传不欲他多喝,又不想扫兴,就和他玩打手的游戏,输了喝酒,赢了不喝。
所谓打手游戏,就是二人双手交叠,攻方打对方手背,守方反应抽回,打中了攻方赢,打不到守方赢。以伏传的修为身手,幽精哪里是他的对手?伏传想让幽精喝几杯就是几杯,不想让幽精喝,幽精就只能舔舔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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