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娘吃惊地推开他,满眼惊慌又遮掩的笑容,模样却似要哭出来:“你在说什么呢?我已经出阁就是徐家的人了,外人都叫我徐嫂子,徐婶子,徐蒋氏……我……我……”
看着谢青鹤没有一丝玩笑的眼神,蒋二娘憋屈多年的痛苦顺着眼泪簌簌而下,嘴里却发不出嚎啕之声,只干巴巴地说:“不,你不懂,你还小。我若是回家,幼娘说不了好亲,你也娶不上好媳妇……你姐夫他真的,真的很好……我想要什么,他都依着我……”
谢青鹤理解蒋二娘的挣扎。
蒋家看似不缺衣食,可是,蒋占文和蒋英洲过的日子,已经超出了家庭开支的正常水平。蒋家想要供给蒋占文、蒋英洲父子的高质量生活,必然要压榨张氏和三个女儿的饮食衣饰。
蒋二娘在娘家也是终日辛苦劳役,吃着粗茶淡饭,被亲娘处处挑剔数落、时时训斥。
嫁到徐家之后,活儿是一样地做,因家里人口简单,婆母爱唠叨却也是个实在的勤快人,所以,蒋二娘出嫁之后,反倒不如在阁时辛苦。最让蒋二娘感动的是,在婆家吃饭很平等。
新婚当天,丈夫就说了,有我一口饭吃,不会叫你喝汤。所以,在婆家里,要么婆婆独自吃肉,要么全家三口一起吃肉,没有婆婆丈夫吃着,独她一人粗茶淡饭的时候。
所以,哪怕丈夫有爱打老婆的毛病,蒋二娘也悄默默地忍着,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娘家就比婆家好吗?在娘家就不挨打吗?张氏打女儿也从来不手软!
好歹在婆家还能好好地吃饭,还能从婆家掏些钱来,贴补爹和弟弟。不比在娘家好?
蒋二娘没有太多的选择。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在阁还是出嫁,她都在不停地吃苦,不停地辛劳操持,没有过上一天被呵护娇宠的日子。
蒋二娘啪嗒啪嗒掉了许多泪水,谢青鹤才给她擦了擦脸,说:“我给二姐姐说个故事。”
蒋二娘被他弄得彻底迷糊了,茫然地看着他。怎么又要讲故事?
“从前有个好姑娘,所托非人,在婆家吃了很多苦。她想和离归家,婆家不同意,娘家父母也不肯接纳。这时候,被她照顾着长大的弟弟说,姐姐,你家来吧,我养你一辈子。姐姐信任了弟弟的保证,离开婆家之后,跟着弟弟生活,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一生。”谢青鹤说。
蒋二娘又震惊又好笑,觉得这个故事荒谬极了,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然而,蒋英洲此人,实在不足以信。蒋二娘宁可相信痛打过自己又软语哄劝的丈夫,也不会相信弟弟。哪家的媳妇不挨打?至少丈夫说话算数,给她吃饭从来没亏待过她,给她花钱也从来不含糊。
弟弟?弟弟是靠不住的。
蒋幼娘拿着针线进门,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她是想借蒋英洲屋内的灯光做针线。哪晓得进门才发现生病的弟弟并没有睡觉,她转身就要离开——弟弟的光是不能明着沾的,蒋英洲不许她来借光。
哪怕她搬了小板凳在窗外坐着,蒋英洲都要嫌弃,说,有人守着,我如何静心读书?
其实,蒋英洲压根儿就不肯夜里读书,他晚上点灯也都是在翘脚玩耍。
蒋幼娘气不过与他吵了两句,被偏心的张氏拉着,在廊下罚跪了大半夜,从此以后,蒋幼娘再不敢去借蒋英洲屋内的光。
谢青鹤想起张氏上午问过蒋幼娘,帕子绣完了没有?说是要交出去了。
若不是催得急,蒋幼娘还真不敢进来。
他才要留蒋幼娘在屋内坐下,蒋幼娘已看见蒋二娘流过泪湿漉漉的眼睫,顿时冲了进来,皱眉质问:“你又要做什么?二姐好心回家来照顾你,你惹哭她做什么?你说什么混账话了?”
蒋二娘一辈子吃惯了苦,被训斥责骂都不会哭,只是受不了被人关爱。
刚刚弟弟说的话才把她闹得眼泪簌簌,妹妹又冲进来维护她,她一时感怀失声,只说了一句没事,不是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只能拉住妹妹的手,让她不要去吵弟弟。
蒋幼娘简直是新仇旧恨积攒在一起,恨不得挠蒋英洲一个窟窿,声音自然尖利:“你到底……”
“你还反了天了?昨天就不依不饶,弟弟都病倒了,你还要来闹事!”张氏砰地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冲着蒋幼娘挥舞,“你一个女子,不识得温柔安静,天天跟兄弟吵架,知不知道男尊女卑,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张氏已经冲到了面前,蒋二娘连忙护住蒋幼娘,哪晓得鸡毛掸子被谢青鹤钳在手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氏愣愣地看着儿子,呆了一瞬,突然问:“儿啊,快松手,打坏了没有?”
谢青鹤并不松手,将张氏的鸡毛掸子没收,冷着脸说:“娘,你嗓门大,吵得我耳朵里嗡嗡地疼。手倒没关系,现在头疼。”
张氏也知道自己嗓门大,顿时讪讪:“啊?啊。那你要不要躺一躺?叫你二姐按一按?”
“时候不早了,娘吃了晚饭早些睡吧。二姐姐会照顾我。三姐姐待会儿给我念几本书,哄我睡觉。”谢青鹤说。
张氏正想叫幼娘去烧火做晚饭,吃过饭还要给她打洗脚水,哪晓得两个女儿都被儿子征用了。
天大地大,除了丈夫,儿子最大。张氏也隐约觉得儿子对自己不满,跟女儿们变得亲密了些。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她才是娘,是儿子未来妻子的婆婆,未来子女的祖母,家里唯一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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