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粱安侯府也住不成了,他才肯松口:“你以为他把阿福留在外边是做什么?”
“不是调查他遇袭的事情么?”伏传愕然。
“从丛璧身上调查?”谢青鹤道出实情。
伏传都没搞清楚这个脑回路:“他跟丛璧……有什么恩怨?丛璧不是奉禹州守备将军之命,前来护送他回京城的么?他也说禹州守备将军是粱安侯的旧部,是自己人?”
丛璧奉命护送,一路上对韩琳也算恭敬周到。两边分手之后,韩琳就让阿福去杀了丛璧。
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去杀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揣测。
纵然丛璧在护送韩琳的路上没有遇到刺客杀手,一路上也就是陪着马车走了几天,帮着扎营烧火,照顾的条件也不算很好,可是,丛璧毕竟是冒着风险出来的。禹州守备大营的精兵,一路穿州过省,到山阳郡来护送粱安侯府的世子,一旦被弹劾,出不出事就看圣心□□了。
谢青鹤据此认定韩琳是忘恩负义之人。
“若你我稍微弱势,使他不敢拿捏威逼,你以为他会如何对待我俩?”谢青鹤问道。
他俩身上可图谋的东西太多了。伏传的修法,谢青鹤的医术,韩琳俱垂涎三尺。只因忌惮二人深不可测的本事,方才谦卑无比。
伏传还记得丛璧望着自己满含期盼的双眼,忍不住问道:“大师兄提醒他了吧?”
谢青鹤点点头。丛璧此人虽有些骄纵,治军还算严谨,对手底下兵卒也很好。虽说为了学习枪术之事,临走时与伏传闹得有些不愉快,却也罪不至死。
二人低声说着话,在这片贫蔽之地转了几圈,实在没有合适的去处。
有瓦遮头的屋子都要花钱才能住进去,街面上能遮风挡雨的好铺位也就那么几个,能住上的都是“街头一霸”,连饿得睡不着起床喝水的乞儿都警惕地盯着他俩,只怕他俩也要蹲下来,明日沿街乞讨的对手又得多上两个。
谢青鹤自然不会带着小师弟去乞讨,只是殷实街区门户严谨,半夜过去藏不住身。
“咱们去那边休息半夜,待明日天亮了,咱们就出城去。”谢青鹤轻声说。
伏传完全就是游戏人间的心态,丝毫不觉得悲苦,跟着谢青鹤转道南街,二人在一片河风中相依而坐。这地方挺宽敞,就是处在风口上,夏天倒是人人争抢的好位置,春秋天就不大舒适了。
“这时候吃的也少。”伏传突然说。
“饿了么?”谢青鹤关心地问。
“不饿。这皮囊是个小鸟胃,吃点就饱了,饱了还能几天都不饿。”晚上在粱安侯府吃得挺好,伏传现在都觉得还有半只烧鸡在胃里撑着,“我就是看见那个去喝凉水的乞儿。不知道他几天没吃饱饭了?他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谢青鹤把他披着的斗篷理了理,用风帽挡住远处吹来的河风。
伏传靠在谢青鹤的肩上,也不说话了。
伏传凭着一腔义气入魔,最开始的愤怒,是对后世史书将苏时景认定为“山阳义士”深为不满。这种愤怒与不满,最终落在了骑马人的身上,若没有骑马人南下,没有骑马人索取妇人,自然也就没有后赵朝廷收缴妇人的惨事,所以,他一开始就发狠,说要去眉山南练兵打回中原。
真正走出屏乡之后,看着一路上人丁凋敝的山河大地,见惯了后世繁华的伏传就大有触动。
这个时代的百姓太惨了。数百年战乱下来,中原大地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后赵立国之后,前两代还有与民休息的姿态,这些年又开始闹灾闹贼,朝廷要征兵,要百姓服役,皇室和世家勾心斗角,天天干仗,百姓茫然生死,浑噩不知来年。
到了天子脚下,居然也有这么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可怜百姓,伏传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
“大师兄。”伏传唤。
“嗯。”
“我只在史书上见过这样的惨状。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为何也有这么多终日劳苦却不得饱腹的可怜人?皇帝只顾着跟世家打架,也不曾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臣民。”
“所以后赵国祚将尽。”谢青鹤答应道。
“我想求大师兄将《大折不弯》心法与《内火炼真诀》的道统传予我。”伏传站起身,往前站了一步,屈膝跪下,“我不想去眉山南了。我想留在京城,开坛讲法,自此而始,万世不终。”
谢青鹤本就有这种打算,只是没想到伏传也改了初衷,与他同行一道。
“法自我出,各行其道。你可自便,倒也不必非要依从我的道统。”谢青鹤将他扶起来,笑道,“我的都是你的,不止《大折不弯》与《内火炼真诀》,但凡我授之道术,皆赐予你。”
伏传已经下拜走了流程,谢青鹤也答允赐他,他就起身抱住谢青鹤:“大!师!兄!”
这就是在撒娇了。
这些日子二人皆与韩琳等人同行,平时也就是拉拉手,挽挽胳膊,嘴里还得喊瓦郎,喊小草。终于有了独处的时候,小师弟扑上来撒娇,嘴里喊着大师兄,谢青鹤也很享受这份亲昵。
两人抱着跟笨企鹅似的转了两个圈,伏传又拱谢青鹤的脖子,两只手蠢蠢欲动。
谢青鹤说:“若要留下来,为避粱安侯府耳目,你可换回女装。旧名弃之不用,再收服几个能出面处事的弟子。待天亮了,我寻高处,先挑个矗观立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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