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宜伤得比束寒云重,所以他待在盘谷山庄一声不吭,跟束寒云继续做师徒情深的把戏。如今谢青鹤倒是被盼来了,偏偏又身负重伤,上官时宜能怎么办?他只能继续一声不吭。
他不许谢青鹤回寒山,也是出于同样的顾虑。
就算谢青鹤死在了外边,只要没人看见他的尸体,束寒云就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谢青鹤死在了束寒云眼前……
上官时宜重伤,谢青鹤身亡,寒山满门再没有人能制得住束寒云。
谢青鹤心中苦涩,面上笑了笑,轻声应承下来:“是。”
束寒云立在屋内一角,听着师父和师哥说话,眼神平静如水。
他知道师哥聪明,很多事情瞒不过去。
可是。没有戳破那一层窗户纸,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师哥不知道,他就不承认。
他不承认,那就不存在,没有发生过。
※
已议定不许谢青鹤回寒山,上官时宜与束寒云也都在养伤,师徒三人便在盘谷山庄暂住几日。
上官时宜留下来是想替谢青鹤看看伤,还想抢救一下,束寒云则是不愿离开师哥。如今的师门行程面上是由上官时宜和谢青鹤商量决定,没有束寒云插嘴的余地,可师徒三人心知肚明,如今战力最强的是束寒云,而且……束寒云已经不听话,也不再是自己人了。
束寒云肯不肯离开,什么时候离开,师父和师哥说了都不算数,他自己能拿主意。
三人很小心地维持着平衡,束寒云努力装乖,上官时宜更不想撕破脸皮。
谢青鹤保持缄默。
他得用尽一切力气、努力地活下去。
倘若真的活不下去了,只怕他还得想办法替师父清理了门户,才能安心闭眼。
谢青鹤这破身子是轻易挪动不得,上官时宜常常让束寒云推了轮椅去探望他——束寒云也绝对不肯让谢青鹤与上官时宜独处,天天跟在上官时宜身边,那围追堵截的模样让谢青鹤觉得非常可笑。
就算他不跟上官时宜独处,难道就看不出上官时宜对束寒云的防备?
掩耳盗铃罢了。
上官时宜另在下榻的院子腾空一间静室,专门替谢青鹤配药用以疗伤。
上官时宜毕竟学究天人,谢青鹤再是聪明,活得不如人家长久,见识就得差许多。
喝了半个月上官时宜亲自配来的药汤,谢青鹤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勉强能吃些流食的时候,束寒云就流了一次泪,说:“待师哥大好了,我请师哥吃席。”
谢青鹤心想,你难道不知道,我一旦大好了,师父就会让我刺穿你的喉咙?
过了一日,上官时宜专门去围观了谢青鹤的马桶,看着那一点点污糟的血便,这位号称天下第一人的老头儿不顾腌臜,对着马桶激动拍手:“好,好了!”
既能吃,又能泄,保证了五谷轮回,谢青鹤这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束寒云激动得泪流满面,跪在上官时宜轮椅前恳求:“师父,既然师哥无碍,您开恩准许师哥回山上吧。弟子发誓,一辈子在观星台服侍师哥,绝不让师父与师弟为难。”
他这话说得极其诚恳。
若上官时宜准许谢青鹤回山,他愿意自囚观星台,一辈子不出门。
上官时宜也有些意动。
他先前让谢青鹤留在外边,是为了震慑束寒云。
如今谢青鹤能吃饭了,也能正常生活,留他在寒山,束寒云只怕更乖几分……
至于说“跟师弟为难”的问题,那也好解决。上官时宜也是快要死去的人了,直接叫伏传拜在谢青鹤门下,有了师徒名分,自然不存在两位掌门弟子相争的问题。
被师父师弟围观了自己的马桶,谢青鹤再是浑不吝也有些撑不住面皮,正在外边躲着。
上官时宜稍一沉默,他就知道师父心软了:“师父,您可放了我吧!下一位继任的掌门弟子,我也给您捡回来了。您瞧我这一身伤……师父,弟子也累了,您就让弟子在外休养,好好歇几年。”
他的言下之意,上官时宜也能听懂。
【您别看我现在能吃能睡,我能撑几年说不好。我在外边,比在束寒云眼皮底下好。】
上官时宜默默点头:“随你吧。你也……辛苦了。”
谢青鹤的命是被他竭力保住了,可身体里压着那么多魔类,能活几年还是几十年,谁也说不好。
眼看天纵之资的大徒弟还没能活到须发皆白的时候,到底还是抢先自己一步,强行为除魔大业舍了自身,上官时宜一辈子那么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岂能不难受?
束寒云推着轮椅送黯然神伤的上官时宜回去休息。
谢青鹤则美滋滋地翻出伤药来,给自己的手脚胳膊等处一一敷药。
在此之前,他一身修为尽量顾着内脏与大脑维持生息,使自己不至死去,皮外伤就顾不上了。
既然伤口无法愈合,干脆也就没怎么管。如今承蒙恩师施药调养,虽说脏腑仍旧嫩弱,吃饭生活已经没有问题。谢青鹤才有闲心调理自己的外伤。这一道道裂开的丑样子,真是又疼又辣眼睛。
“师哥。”束寒云在外敲门。
谢青鹤突然之间就没了搽药的心思,意兴阑珊地撂下药瓶子:“门没闩。”
束寒云推门进来,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屋内,半晌才说:“师哥有话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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