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痛哭的李雄一愣:“不可能!我亲自服侍阿爹上床休息,亲自替父亲烧了炭盆,也是我亲自替父亲推开了那扇窗!必然是开了窗的!”
“这倒是稀奇了。莫非是风把窗户吹掩上了?”姓杨的衙差上前察看窗户。
他将窗户打开,看见狭窄的窗台上摆着一个冰花瓷碟,碟子里放着水米,问道:“敢问世兄,世伯平日是否有为鸟雀施食的习惯?”
李雄点点头。
“这就是了。”杨差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子,“想来是鸟雀争食,扑翅间掩上了窗扇。哎,世伯一世慈悲,为鸟雀施食,却死于鸟雀之手,何其可叹呐!”
谢青鹤忍不住心中冷笑。终日劳作的亲儿子和儿媳妇,每日尽用地蛋、野菜、糙米充饥,这老头儿倒有闲钱在窗台上喂食鸟雀,且喂的都是颗粒饱满的粳米,果然慈悲。
李雄也是个没经事的老实人,杨差说亲爹是被鸟儿关了窗户过了炭气闷死了,他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杨差又指点他给老头儿置办后事。置办后事,一来要人,二来花钱,李雄在外当伙计,赚的钱全都交给了亲爹,一点私房钱都没有,杨差又暗搓搓地指点他去翻亲爹的柜子。
李雄关上门独自一人翻了许久,从床底下的柜子里翻出来一根金条,八个十两的银锭子。
直接就懵逼了。
老爹喝醉了酒,打伤了隔壁街的齐叟,对方叫他赔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而已啊!
这盒子里……这么多银子,足足八十两!
却不肯拿出区区二两赔了人家,非要逼儿子把儿媳妇卖了!这是亲爹吗?这还是个人吗?!
李雄抱着那个装满了金银的盒子,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床上捂在被窝里宛如睡去的亲爹,满脸是泪。这就是我亲爹啊!你死了我伤心。你死得……好啊!
李雄拉来的人牙子见着死人晦气,早就走了。倒是晚一些,齐叟的家人又来闹事要债。
李家已经挂上了白幡,门前贴上了丧帖。
所谓人死为大,齐叟本也伤得不重,仗着家里男丁众多,欺负九代单传的李家而已。想说那李晟泽年轻就是个混账,以前把自己老婆卖了换钱,如今卖了儿媳妇也不稀奇。敲到几个是几个。
这会儿看着李家挂上白幡,齐家也心里犯怵。难不成是他家儿媳妇性子刚烈,上吊死了?
齐家也还算小心,把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后生留在门外,派了几个刚好穿得素净些的进去探问情况。李家已经在布置灵堂了,那多事的杨差又跑来说和:“老头子死啦。”
“老爷子?”齐家悄悄指了指正堂。李家老祖当年也是风云人物,几条街都出名的。
杨差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东屋那个。”
齐家人都震惊了。昨天那胖老头还挥舞着扫帚,一个打三个老头儿,战斗力惊人,看着这老祸害再活上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今天怎么就死了?难道赔不出钱,呕死了?
李雄是个老实人,见齐家人来了,正想说你们宽限几日,我去把银子铰了就赔给你家。
哪晓得齐家人也不好意思,打头的上前道了句节哀,还掏钱送了几个钱的丧仪,一句没提赔钱的事,一群人就这么走了。
“就……这样?”李雄愣愣地看着齐家塞他手里的几个钱,齐家还送丧仪了?!
※
办完了李晟泽的葬礼之后,家里还有大笔余钱。
李雄的愚孝是生在骨子里的,亲爹没了,他也没把钱留着自己做主,而是找老祖坦诚了全部。
老祖挥霍半生,养下李晟泽这么个虐待子女、苛待老父的糟心玩意儿,晚年也算是大彻大悟。他自己不是经商的料,看人倒有几分功力,知道孙子、孙媳妇也做不了生意,就让李雄把李晟泽遗下的金银好生保管起来,平日里李雄做伙计,张氏做点浆洗缝补的手工,没了李晟泽那个酒肉不断的家伙,一家人粗茶淡饭也能度日。
老祖也不是守财奴,勉强带着曾孙开蒙,教读书写字,到曾孙七岁时,老祖自知命不久矣,唤来孙子李雄,叫他开匣子不要吝惜钱财给曾孙找个私塾读书。若读得出来就继续读,读不出来,以后当个先生也好,替人写信抄书也好,总也不能饿死。
李雄也有些古板凶蛮打婆娘的毛病,可贫门小户又哪能分头过日子?有张氏照顾,小名李狗宝,大名李钱的孩子,吃穿用心,养得聪明白胖,精通诗书,二十六岁中举,从此家业中兴。
※
虚空中。
“就这样?”
李钱呆呆地看着谢青鹤,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是从三岁时就荒腔走板。
“可是,没有人能在三岁的时候,像你这样……”李钱很难启齿,“大逆不道、你……杀了我的祖父……”
谢青鹤解决他旧怨的方式,根本不具有操作性。
因为,时年三岁的李钱,根本不可能和谢青鹤一样通晓世事,更不可能像谢青鹤一样悍然对祖父下杀手。对李钱而言,谢青鹤是轻松利落打通了关,他的人生仍旧是个死局。
“三岁的你有旧怨么?心怀怨念的不是现在的你?”谢青鹤反问。
李钱眼皮一跳。
“不管娘在不在,老祖都活到了七岁上。他不曾替你开蒙?教你读书写字?”谢青鹤问。
“他是有教过我。可是,我每天都很饿,饭都吃不饱。他就那么空口白牙的教我,你有书有纸笔有卢虎斋的墨条,我有什么呢?沾着清水写在炕桌上根本看不清楚的字么?”李钱立刻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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