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小贩推着糖葫芦车在街口,有时候我妈给我一块钱,看我过马路买糖葫芦。举着回家后待她做饭时我才能吃,但是我会和她讨价还价,‘先把上面的糖吃掉’。我吃着焦糖和她讲学校的事,一讲讲一路,她就那么笑眯眯听着。我很喜欢和她一起回家走那段路,因为回家后就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在雪地里走啊走,哪里都冒着做饭的烟,就觉得生活也还是很崭新。其实呢,那时候家里已经很困难了。”
“有段时间我爸很晚回家。晚上就我和我妈时,我妈会在卧室趴在床上哭。我去厕所拿郁美净给她擦脸,怕她脸哭皲了。然后就变成她攥着郁美净抱着我哭。她那时也才三十出头吧,一定很害怕很无助。”
“爸妈没离婚前几乎天天晚上都吵架。我妈执着于一个答案,就是我爸到底为什么去那个牌局,到底怎么认识的那帮老板。我爸呢,说打人不打脸,你不要一直问问问的。两人鸡同鸭讲,我妈太能被我爸的思路牵着走了,总是说着说着就开始因为情绪吐苦水,然后就被我爸抓住话里的把柄,让他变成委屈的一方。每一天每一天,总是同样的开始,类似的结束,我都听厌烦了。早上还要看我爸扮云淡风轻,骑车一路给我和我弟讲故事。”
“我和你说的这些事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发生的。我现在回想以前,不是总难过,也不是总开心,就是有开心的事有悲伤的事,掺杂在一起的。可是所有的这些日常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幕布: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我爸后来老说我不亲近他,说原来小孩子也嫌贫爱富啊,谁赚钱多跟谁亲,谁住楼房跟谁亲,所以我跟我妈亲。其实不是的,我跟我妈亲,是因为小孩子知道谁能保护自己,谁在关键时刻不会放弃自己。我以前真的很依赖我妈。虽然她对我很严,有些规矩定的很不合理,批评起人来很吓人,可是我哭过闹过后还是和她最好。”
郁谋问:“梦里你在哭这些事情吗?”
施念说:“不是。这些事已经不能让我哭了。梦里我好像能知道我妈妈在想什么。然后我梦见现在她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哭,就像那时候她每晚趴在床边哭一样,就像我怕她出国时那样。她心里说她害怕,不想让我离开她。她说现在妈妈变成了小孩子,我变成了妈妈。但是我不会看她戴手套,也不会给她买糖葫芦,她怕我不要她了。”
“小时候我说,以后我长大了,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我妈妈。现在我不仅没有做到,还让我妈给我攒钱。我一会儿一个想法,让她替我担惊受怕。”
郁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伸手拍拍她。
施念犹豫地问:“我只是喊了妈妈吗?” 因为还梦到了其他事情,而郁谋此时的态度也令她捉摸不透。
“还叽里咕噜说了一些别的。大部分都听不清,除了妈妈以外,你还说……” 仿佛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郁谋的眉头舒展开,用轻松的语气说:“说你不想和我好了。”
这样的轻松转瞬即逝,他回归到平静,声音也平静,神色也平静,“这是你的心里话吗,施念?”
见她惊讶地看他,他明白了她的想法,只是再次确认,用的陈述句:“你这次来,是打算和我提分手的吧。”
施念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更多的话。
她很了解郁谋。他这样说,就是已经十分确认这件事……而他此时脸上的神态,越正常越平和就越说明他越生气。
果然,说完他便利落起身。
看他走到门边,施念问他去哪里。他答非所问:“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这个想法的呢?没有拿到录取的时候,两个月前吧。你从那时候就在想分手的事了,所以没有让我回国找你。这不太公平啊念念。你有两个月的时间来思考,我呢,刚刚才意识到。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对此一无所知。”
“给我一点时间好么。等我想好了,我们再说。” 他走出卧室,施念看他往客厅的另一方向走。没过一会儿,走廊传来关门的声音。
*
郁谋回到家大概是凌晨三点。在这个时间的 LA 街头漫无目的的游逛,无论是走路还是开车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先是在市中心开了一会儿,比较偏僻的街道尽头是正在进行药品交易的瘾君子。后去便利店坐着,要了一杯几乎没有味道的黑咖啡,动都没动。期间有两三个流浪汉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他,进来攀谈,他不想多费口舌,一人给了他们十刀,打发他们走。流浪汉没多纠缠,可能是看这个亚洲男人满脸写着不要惹我。
进家门后,他把透明花瓶放在厨房台子上。他觉得自己真的没药可救了。去综合便利店,明明心里郁结到极点,竟还看中了这个十三刀的花瓶。想起家里的玫瑰花还没有瓶子装,施念应该也不会替他选了,于是顺手就买了。
这一晚出门,他认清了自己的本质。他花费三十刀打发流浪汉,一刀买咖啡,十三刀买来了自我认知:他没有办法真的对施念生气,即使她是来提分手的。
屋子里没动静。
他扫了一眼客厅,刚刚的桃子碗不见了。连同他昨天自己吃完饭没来得及洗的脏碗一起,洗干净扣着放在水池旁边,下面还垫了厨房纸。垃圾桶里也没有桃子,只有牙签。她把桃子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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