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四个月里,施念每天晚上都会躲在被子里哭。因为她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势必要去父亲那里,她不愿意,非常抵触。
可是她又没办法同池小萍说,妈,你别去了,我不想你去,我不想和我爸朝夕相对。他自己都一团糟,我和他没有什么可聊的,我说的话他并不真正记去心里;他说的话我烦,他管我我也不服气,他摆出家长架势只会让我恶心。我还是喜欢和你住,我喜欢妈妈。
白天她正常上学,下学回来吃饭,做作业。但是一到晚上,她就一遍一遍的想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即将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她又绝望又害怕,觉得天要塌了。
等她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时,后来有天池小萍回家,非常平静地和她说,德国她不去了。单位里将名额削减成一个,她主动说自己放弃。
当时池小萍说,一想到我闺女要给施学进那个不靠谱的男人带一年,我想还是算了吧,妈妈也放心不下你。女孩子十几岁正是敏感时期,我怕我走一年,回来以后你有什么心理问题,得不偿失。
施念抱着她妈哇哇大哭。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等她再稍大些,重新回想起这件事时,觉得十分难过自责。她想,她妈妈为了她真的放弃了好多啊。抛开池小萍是她妈妈这个身份,她非常要强,严谨,努力,事业上能独当一面,生活里重情重义。施念上小学时,她妈三十多快四十,正是事业上升的黄金期。不去德国算是一次,还有好多次学习机会,也都因为不愿意把施念交给施学进而放弃。
池小萍说她从不后悔,可施念替她后悔。她想她真是个累赘。她爸是累赘,她是超级大累赘。如果没有他们父女俩,说不定池小萍已经在业界叱咤风云了。
每当她说出这些言论时,池小萍就说,你不可以这样想,因为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既然做了,就不要往回看,人生的每一步都有意义。我们要做的是感谢,而不是后悔。
她替施学进还钱,是因为她觉得施学进出事,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让家里过上更好的生活。你看,虽然结果和过程都走偏,但是你爸的初衷至少是好的。
她和施学进离婚,是因为她认为他在欠钱这事上欺骗了她。最后债主找上门时,她才知道。因为这样的隐瞒,夫妻二人的信任没了。
所以这两者并不冲突。
她放弃了很多工作上的机会,的确是有些惋惜的;但这跟她不后悔也并不冲突。
小孩子总会倾向于黑是黑,白是白,等施念到了池小萍这个年龄,就会明白生活中所有事情都并不简单,矛盾是普遍存在的。
就像妈妈不是完美的妈妈,你也不是完美的小孩。大部分时候你不认同我的教育方法,我们也总是吵架,可是我永远爱你,就像你永远爱我一样。
施念真正接受“郁谋以后要出国很久”这件事,则花费了她更长的时间去消化。
他在这件事上相当坦诚。他说他是一个想要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的事。但最热爱的事,最喜欢的人,这并不冲突。他说总有办法的,即使目前不做承诺,可他心里有数。
如今施念坐在位子上盯着那几片叶子看,之前一直担忧的、纠结的、害怕的事情似乎在这一刻随着某种决心尘埃落定。
最后监考老师过来拍她肩,她才意识到,教室里的人几乎都离开了。
她出校门时考生和考生家长已经散的七七八八。
她来时是走着来的,不让任何人送。
校门外,槐树下,郁谋坐在浅绿色山地车上,冲她拨了一下铃。
施念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隔着巷子看看他。看他总带着那种温煦又从容的表情。
郁谋替她看看四周,说:“没车,快过来吧。”
施念快步走过去,他去拿她手里的透明考试袋,她没给,而是仰起脸说:“郁谋,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我考虑很久了。”
“嗯,你说。”
“我不想考去北京了,无论北京的哪所学校,我都不想去。如果分数够的话,我想去南方,我想去浙大。”
郁谋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一笑:“看来考的不错。念念真厉害。”
第59章 以前星星冲她眨眼,她会暗暗开心,如今她选择视而不见
郁谋极少这样称呼她,从来都是叫她大名施念。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念念”其他人也叫,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样这类俗套的理由。单纯只是他明白她会被这种摆到明面上的亲昵吓到。无数次他也会在心里给她起个可爱名字,说出口时却会自觉变成施念。
自烟花那晚以来的两年多时间,他觉得施念就像一个逐渐充起气的河豚。她一直憋着这样一口气,仿佛稍微泄气一切追赶和努力都白费。现在她肯说出打算考去浙大,他抓到了两个点,其一是她应当是考的很有把握。其二是,这当中多少带有赌气成分,她生气了,或者说,她好像是在划清界限。意识到这点,郁谋感到又欣慰,又有种难言的酸涩。
他知道这两年多她压力巨大,她是被他影响了。她不可能不在意他那晚说的那番话,即使她给他的许愿亦是真诚的。她不是盼他不好,就像一开始坐公车,她把他像菩萨一样供到那个高高的单座上一样,她从来不会盼他落下神坛。她是怕自己追不上。他什么都不需做,只要往那里一站,对于她来说就是山一样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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