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信这时候终于抬头看了萧夫人一眼。
许融没有直面,说不好那是怎样的眼神,她只见到对面的萧夫人眼神一缩,旋即不掩饰地冷笑起来:“二郎,你这样看我是还不服气吗?婚姻之事,本就应从父母之命,我容你胡闹到这时,已经是够了!”
萧信终于出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我不——”
“由不得你。”萧夫人断然道,看一眼许融,才又把声气放缓了点,“你当着大姑娘这样,叫大姑娘面子上怎么过得去?行了,事是你自己做下的,又没人逼你,还说什么。这阵子我忙着你大哥的事,没空闲多管你,你自己收收心,就不要往外乱跑了。”
她顿一顿,语气若有深意,“那些不该有的糊涂主意,也趁早不要再想。”
许融忽然明白过来——或者说其实从萧夫人出现开始,她心中就有数了。
萧信与她不同,她身边,是许夫人和许华章这样的,她换了个芯都没人看出来;而萧信身边,是萧夫人和萧伦这样的,他唯一的队友,是韦姨娘那样的——他出走的谋划不论是从他自己这里泄露,还是从韦姨娘那边都有可能。
萧夫人因此派人盯着他的行踪,盯到了今天这出,算是意外之喜。
张老夫人再出面也没有用了,萧夫人凭着这个把柄,足以把母亲的嘴堵住。毕竟,张老夫人不是萧家的人,不能无限制去做萧家的主。
许融本来觉得自己怪倒霉的,现在看一看萧信,服气了:他更惨。
从希望的顶端直线跌落下来,连个缓冲都没有,能撑得住没疯算定力不错了。
来自萧夫人的打击还没有完:“放心,忙完了你大哥的喜事,跟着就是你和大姑娘了,我眼下抽不出空,正巧韦氏一天天的都是闲着,我叫了她来先替你安排布置,你亲娘操持的事儿,想必总是中你的意了。”
萧信身侧拳头倏地握起!
许融伸手扯了他一把。
萧信转目向她,他眼底似有火光在燃烧,可光芒又那么黯淡而冷寂——像一头中了伏的困兽。
许融叹了口气,以她的性子,向来没有多情予人,但萧信这副模样看上去太弱小了,稍稍戳中了她一点——人类对于同类中的弱小总是要呵护一点的,就好像她自己,无父无母,但有福利院将她收养,有不间断的助学贷款供她上进,帮她努力到同龄人的起点,成长为一个正常社会里看上去正常的普通人。
而萧信这个家庭环境,是培养反社会的。
“夫人,”她转向萧夫人,开了口,“我要回家了。”
“嗯?”萧夫人分神打量了下她,笑道,“我这里话还没说完,大姑娘急什么?”
许融淡淡道:“我是晚辈,这样的事做不了主,我娘正在家中等我,夫人想说什么,不妨同我娘去说。”
这倒正中萧夫人的心思,逮了这对私会的小鸳鸯直接逼到许家门上去,让此事再无翻转的余地,谁出面都无话可说。
她就笑着站起来:“大姑娘说的是,那就走吧。”
萧夫人行在最前,最后是婢女、婆子、小厮,许融与萧信夹在中间,被一层层仆从严密合围看管。
许融是坐马车来的,车就停在茶楼外面,许家的车夫拿着许融给的铜板买了包茶点蹲在车前正吃得美滋滋,忽然见到自家姑娘一副被“捉奸”的架势出来了,惊得瞪大了眼,一块糕噎在喉间都忘了往下咽。
萧家的车马停得稍远一些,萧夫人顿住脚步,转头要开口安排,许融抢先道:“夫人,萧二公子就坐我家的车吧,我还有两句话想同他说。”
萧夫人:“……”
她被许融的厚脸皮震惊了,一时居然没说得出话来。
当然被打了这么一个措手不及,想找机会商量对策是一定的,但才经历了那么难堪的一遭,居然还有勇气提出来要同车,这是寻常时候也不该被允许的——
不过上次见面,许融摔了脑袋后就不太灵光,她好像也没对错位的婚事表露过什么反感,反弹特别大的一直只有萧信——
不管他们想商量什么,这么多人手看着,横竖不怕他们跑了,倒是他们,再同车这么一趟下来,就更别想说清了。
萧夫人终于衡量完毕,点头笑道:“既然你们一刻也分不开,那就依你吧。”
她驻足未动,要亲眼看着二人上车。
萧信不肯动。
许融去拉他。
大庭广众下,萧信不能跟她拉拉扯扯,只有被动地挪着步子到了马车底下,但是脸色铁青。
“别生气了。”许融转头道,“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天意。”
这听上去太像一个嘲讽,萧信忍不住瞪她。
许融向他笑了笑:“天意就是不从人愿,那没什么,你也不要听它的就好了。”
第19章 定契
萧信闷不吭声地坐在车里。
他的脸色好一点了,但也不算转晴,外面车轮的辚辚声、行人的脚步声、小贩的叫卖声嘈杂交织成一片,他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靴面,手掌放在膝盖上,指骨瘦长分明,指尖陷进绸料,背脊又是直挺挺的,僵得好似一杆标枪。
许融在一边耐心地等待,好一会儿之后,萧信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扫向她:“你为什么不生气?”
许融没想到他最先关注的是这个,沉吟了一下,道:“因为生气会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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