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不经意抬头一看,远远见临溪亭前站着两个人,那个高个儿的正挥舞着她们的网兜,在水里划拉。颐行充分发挥了十丈之外能辨男女的眼力,看出那人是皇帝。
她惶然扭头问含珍,“皇上撒什么癔症呢?那是我的网兜!”
含珍则认为主儿现在该关注的不是谁拿了她的网兜,而是皇上移驾花园,陪她玩儿来了!
快快快,不能叫皇上等急了,忙脚步匆匆赶到临溪亭前。
颐行招呼了声万岁爷,“您这是干嘛呢?”
皇帝怔住了,他刚来的时候并未见到她的踪影,以为她们已经回去了。这网兜撂在这里,他原本是不想碰的,但瞧瞧水里成团的蛤蟆骨朵,他也动了心思,想捞几尾回去养养。
结果他胳膊刚伸出去,她就出现了,一副惊诧的样子望着他,那眼神紧紧盯着网兜,仿佛宝贝落入了歹人之手。
皇帝迟疑了,手上忘了使劲儿,一头杵进水里,打得那小小的黑漩涡四散。
颐行唉哟了声,“我好容易等得它们靠岸,就被您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
皇帝无措地回头看了眼水里,“这么多还不够你捞的吗?”
颐行蹲在水边看,见那蛤蟆骨朵像敲进热汤里的鸡蛋,一瞬就变成蛋花儿分崩离析了。她沉沉叹了口气,“您不知道吃瓜子儿,攒成一把扔进嘴里才有意思吗?”
“这东西又不是瓜子儿……”皇帝还在试图辩驳,“大不了朕帮你捞,什么时候捞够了,你说话。”
他们你来我往闹别扭,身后的怀恩冲含珍和银朱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退下。
临溪亭里早就预备好了两张小马扎,万岁爷和纯主儿要是累了,大可以在那儿歇歇脚。他们做奴才的最要紧一宗就是审时度势,这时候再戳在他们眼窝子里,就显得不讨人喜欢了。
可银朱还是有些担忧,边走边回头,小声嘟囔着:“咱们主儿这梗脾气,回头别和皇上打起来吧!”
含珍说不会的,“其实咱们主儿比谁都聪明,平时看她闲散,不过是她不愿意认真计较罢了。”
怀恩引她们远远站到含清斋前廊庑下,笑着说:“这话正是呢,主儿小时候虽皮头皮脸的,可聪明着呢。咱们万岁爷,有时候脾气……那什么些儿,遇上小主这种单刀直入的劲儿,比遇上夏太医还管用。”
怀恩作为御前总管,不好把话说得那么明了,其中意思大家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那什么”,无非是有点小矫情,帝王嘛,生来就是娇主子,打小只要闹上一闹,乾清宫都要抖上三抖的人物。虽然如今年长了,说话办事都有分寸,但帝王威仪背后总有一股少年般的天真气,即便到了今日,还是没有完全消磨殆尽。
不过也是,才二十二岁罢了,若没有如山的重压,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少爷,大抵还在背靠父母考取功名呢。老姑奶奶是皇上少年时候的见证,两个人在一块儿,就还原成了一个六岁,一个十二。
多好的年纪,还拥有着相同的回忆……嘿,这是皇城里头任何一位嫔妃都没有的殊荣,万岁爷是属于老姑奶奶一个人的少年郎,想想都美。
怀恩眯觑着眼儿,怀抱拂尘远望着亭子前的两位,看他们在一块儿捞蛤蟆骨朵多和谐。一个执杆儿,一个拿桶预备接着,有说有笑地……咦,怎么好像拉扯起来了?
是的,怀恩没有看错,皇帝是个从未捞过蛤蟆骨朵的人,明明骑射很厉害,但对于这样孩子都能玩儿得很好的活动,却如缺了一根筋般的手脚不协调。
颐行终于忍不住了,她说:“您到底会不会?”
一网兜下去,捞着区区两条,皇帝大言不惭着,“这不是捞着了嘛。”
就这?老姑奶奶式的鄙夷毫无遮挡地挂在了颐行的脸上,“您是不是没有政务可办了?要不您回养心殿去吧,或是找军机大臣聊聊边关?这种小事儿不该劳您大驾,让我来就成了。”
她要接过网兜,可皇帝不让,“朕的政务办完了,军机大臣也没有战事要回禀,朕就要在这儿捞蛤蟆。”
颐行简直觉得他马不知道脸长,“可您捞得不好啊,您身为帝王,应该知人善任,让我这个行家来捞才对。”
皇帝瞥了她一眼,“身为嫔妃,一点都不知道矜重自己的身份,还捞蛤蟆,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颐行觉得他们是平等的,因为人之所谓的身份,不就是靠底下奴才烘托的吗。皇帝光杆儿的时候又比谁了不起些?于是哈哈笑了两声,“您说我呐?您可是垂治九重的人间帝王,您在这儿捞蛤蟆就合乎身份了?我劝您尽早给我,让我来捞给您看。”
您啊您的,敬语倒说得挺溜,但内容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皇帝有些不可思议,“你大胆!”
颐行乜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就别摆皇帝的谱了,捞蛤蟆的当口,不是谁的身份高贵,谁就应当执掌网兜的。
知道兵器就在眼前,却不能尽兴舞上一舞的难受吗?要不是看他是皇帝,颐行早就冲他吆喝了――别抢别人的器具,想捞自己找工具!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雀占鸠巢还那么蛮横。她伸手想去够,他却一下子抬高了胳膊,很嚣张地告诉她:“你胳膊短,何必自讨没趣,还是朕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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