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不禁身子前倾,越发紧张。
“象州的张达齐,应该是假的。”
老陈手指点着桌面,低声狞笑。
“假的?”
我倒吸了口冷气。
“不错。”
老陈桃花眼微微眯住,皱眉道:“我这也是观察数日后推测出来的,起因是什么呢,那日我照常去跟踪张达齐,发现他也照常抑郁消沉,带着随从在书铺买书,他对摊主说随便买本五经,可却拿起本《庄子》,一个世家大族的饱学之士,怎么连庄子乃诸子这最简单的常识都不知?还有,一个朝堂上谨言慎行的男人,一到酒楼,眼珠子直往美人胸前那二两肉上瞟,他儿子在旁边大逆不道地呵斥他注意言行,正常么?且前两日,老朽的心腹千里加急送来密信,象州潮热多雨,张达齐与诸同僚外出时不甚被山上的泥石流冲走,下落全无。”
金蝉脱壳?
我心跳得极快:“那如果象州那位是假的,真的张达齐又去了哪儿?”
老陈暧昧一笑:“妹子你觉得呢?”
我定了定神:“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李璋,张达齐必定会返回长安,暗中辅佐教养他唯一的希望,次重要的就是为将来图谋,他必定会把我和梅濂等人的底细查个清楚,并且暗中布局,以待来日。”
“聪明!”
老陈点头微笑,转而愁云满面,叹道:“鄙人这半年暗中派人四处查访,丹阳县、曹县甚至长安,都没有发现张达齐半点踪影,是个了不起的人哪,想必来日此人必能再掀一场风雨。”
“烦死了!”
我气道:“就没有个法子一劳永逸么。”
“有倒是有,不过陛下杀李璋叫废,你杀李璋叫逆,你儿子杀李璋叫夺。”
陈砚松嘿然笑道:“你也别急,你还是很占优势的。他们在隐忍固权,你也要抓紧时间把三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到时候若你的儿子更强,那李璋才连站得地方都没有,还是那句话,孩子养大,你才有争的希望,若养不大,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心里已经稳了很多,笑道:“多谢大哥指点,妍华已经分清主次了。敢问大哥,妍华除了这点,还需注意什么?”
“贵妃和李钰。”
老陈脱口而出:“贵妃得罪不得,不过瞧着如今这局面,你儿子由贵妃表哥教养,你和贵妃的利益还是一致的,她是个聪明人,在储君未确立的情况下,不会站任何一方。而李钰嘛,这小子也学乖了,待在洛阳这个安全之地,犹记得汉朝景帝问栗姬,待他百年之后,栗姬你会不会照顾他的后妃子女?栗姬心胸狭窄,并不愿看顾景帝的女人孩子,后被景帝废弃。
妹子你如今是元妃,心宽些没坏处,张家以巫蛊陷害李钰母亲,他心里绝不可能与李璋和好,若是睦儿三兄弟与这个哥哥要好,把齐王排除在外,岂不是更显得李璋无手足之情?”
我转动无名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点头微笑:“陈爷说得在理。”
正在此时,昏迷的云雀嘴里发出哼唧声,瞧着似乎要醒。
我和老陈不约而同地停口,结束这场谈话。
铜锅里的炭火已然熄灭,鱼汤凝结了层暗红色的油脂,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也逐渐温了下来。
此时,陈砚松往脸上抹了些淡黄色秘药膏子,随后将那张人.皮面具敷在脸上,没一会儿,他又变成了那个呆板木纳、唯唯诺诺的项伯,他起身冲我打了个千儿,随后躬身走到船头,将画舫往岸边划。
我抬眸,看向一旁坐着的杜朝义。
杜老花白的头发被雪风吹得散乱,他手指如飞,抚琴越来越快,“铮”地一声,过于紧绷的琴弦终于拦腰而断。
杜老双手发颤,木然地仰头看我,忽而老泪纵横,手抓住案桌一角,挣扎下跪,怨恨地剜了眼陈砚松,头杵下,声音苍凉而痛苦:
“罪臣为人诓骗,伤了娘娘凤体,实在是无颜再见娘娘和皇子,罪臣不敢奢望娘娘的原谅!”
杜朝义一时间老泪纵横,痛哭流涕:“罪臣报应来了,脏器受损,原也只剩两三年的寿,今日听见娘娘的话,越发觉得自己糊涂,罪臣不日将服毒自尽,给娘娘赔罪。”
我冷眼看向杜朝义。
这老东西口口声声说被人诓骗,可他若没有存了家族和子孙前程的贪念,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我下毒?敢狠心把自己的命搭上布局?
若真后悔,他早都像云雀那样自尽过不止一次了。
“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
我忙双手扶起杜老,柔声笑道:“您始终是妍华的大恩人,若没有您当年妙手调理妾的身子,妾没有机会怀孕;若不是您及时救治睦儿,睦儿早都被蛊毒侵害了;便是这回妾怀双生子,也是您悉心照料。”
“娘娘!”
杜朝义含泪,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打了自己一耳光。
我轻拍了拍杜老的胳膊,让他莫要如此自责。
最后,我垂眸看着怀里的儿子,叹道:“当年先帝将您逐出长安,不许您再踏入长安一步。如今本宫觉得,先帝这般决断实在有他的一番道理。老爷子您是本宫的恩人,这份情本宫到死都记得,不管原由为何,您确实设局谋算过本宫,差点害两个皇子殇在娘胎里。”
我拳头紧攥,朝前瞧去,画舫已经快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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