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冲我粲然一笑:“哪儿能让媳妇儿干这些粗活儿呢,你就安安生生坐里头吧。”
正在此时,调弄火炉的云雀轻轻推了我一把,担忧地问:“夫人,您怎么哭了?”
我揉了下眼睛,一笑:“没什么,刚才有粒砂进眼了。”
马车忽然停了,侍卫来报,说梅大人原本是去后门找袁大人的,哪知吃了个闭门羹,袁大人坚持在正门门口接见。
我摇头一笑。
李昭当时评价的没错,袁文清果真“正”,他虽说和梅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家见一面也无妨的,只是到底将是非和名声看的重,在这种关头,并不想让人过多揣测非议,便在家门口相见,却也是有点迂了。
离得远,我看见梅濂弯腰从车里出来,手里提着个锦盒。
一年未见,他其实并未有过多的变化,貌相身段依旧是极出众的,穿着玄色大氅,头上戴着方巾,只不过,言谈举止似乎更沉稳了些,确实是个吸引人的美男子,刚一露面,就惹得行人侧目。
他眉头皱得紧,似乎有千千心事,立在袁府门口耐心等着。
没一会儿,袁文清出来了,许久未见,袁文清也没有过多变化,俊朗且气度出众,穿着燕居常服,宽肩窄腰,大抵经历过江州一役,他晒黑了很多,侧脸似有刀伤,一脸忧国忧民之样。
这两个男人笑着抱拳见礼,言笑晏晏,离得远,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从梅濂的口型,他似乎说了“如意”二字,而袁文清摇摇头,拍了下他的胳膊,像是安慰,说到后面,梅濂将礼物塞到袁文清手里,袁文清笑着拒绝,将他揽住,送上了马车。
二人分别时,我倒是遥遥听见了一句,袁文清说:“陛下自有安排,梅兄莫要着急,至于尊夫人,若是她在长安,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帮忙找寻。”
……
后面,我就听不到了。
我没有见梅濂,也没有见袁文清,直接让侍卫驱车回家。
……
晚上,我睡得特别不踏实。
一个是因为肚子大,无法安眠;
再一个,是因为梅濂。
人非草木,我再恨他,相处十余年,也到底曾经有过情。
他这样的人,若我是没娘家的如意,一旦发达,他就把我踩在脚下,生活的种种琐碎和矛盾,最终让我们面目全非,以拳打脚踢相见,短暂和好之后,我们也没有及时沟通,就分道扬镳。
可以说,我们这对夫妻,做的实在是失败。
不知不觉,我想起了李昭。
我和李昭虽说在一起仅一年,可不知为何,十分自在愉快。
和梅濂一样,其实我和李昭的起点同样充满了算计和利用,但不一样的是,在李昭烦闷抑郁的时候,我在他身边,想尽法子帮他纾解,而在我闯祸或者被仇恨蒙蔽了双目时,他亦在我身边,温柔仔细地帮我理清思路,教我如何生存。
所以,梅濂和李昭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这一夜,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梦里乱糟糟的,很可怕。
后半夜,我感觉有人坐到了我床边,抓住我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给了我片刻安抚,让我能静下来。
我感觉李昭来了,可次日醒来问云雀,云雀却说没有啊,主子爷并没有来。
大概是幻觉吧。
我怎么又梦见这狗东西了。
在家里呆了两日,收拾了心绪,我再次去了梅府。
我决定,这次好聚好散,同他说清楚,将和离书一签,大家自此一别两宽。
大约日中的时候,我乘着马车到了梅府的后院。
刚准备下车,云雀忽然说,外头有好戏可看。
我掀开车帘,往外瞧,后院门口果然热闹,停着两辆呢布围车,云雀立在车外,低声给我解释,说而今梅大人眼瞅着重用,已经有好些人上赶着搭关系巴结,这不,把家里的太太派过来和梅府女眷打交道。
梅大人这回来长安,并未拖家带口,只带了贵妾莲生一人,哪知行到半路时,家里的宠妾偷偷跟着来了,那宠妾原本是暗门子里卖的,据说叫什么怜玉,大人后面把她赎了出来,还给改了个名儿,叫念惜,不许家人提念惜姨娘的往事。
怜玉?念惜?
我冷笑了声,打开铜匣子,从里头拈出块牛乳糕吃。
前年底,我刚从洛阳回到家,梅濂就把那个叫怜玉的小贱人带回家里,我和他好生闹了场,中间因我当面戳破他卖妹妹的丑事,他打了我,后面我俩和好后,他把怜玉赶了出去。
没想到,到底还是纳进门了。
我嚼着香甜的糕点,鄙夷地笑。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娇笑声,我身子略微侧后,往外看。
梅府后门好热闹啊,站着三个美妇和五六个俊秀丫头、婆子。
台阶上立着的那个美人是莲生,一年多没见了,她越发沉稳娴静,穿着浅碧色袄裙,化着淡妆,头上戴着支步摇;而在她身侧则是个美艳动人的女人,哪怕穿着昂贵锦袍,戴着镶了珍珠的昭君套,也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风尘气,正是那被我赶出去的怜玉,不,现在应该叫念惜。
台阶下立着个中年妇人,衣着华贵,举止有礼,听云雀说,是工部侍郎家的正房太太。
我打开皮囊,喝了口蔷薇露水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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