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兵做什么?”
“可是建康城那边。”
陆恒回眸看他,唇边一抹淡笑,道:“所谓君有令,将在外而不受。”
此话原应是“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将士在战场可以随机应变,不需要完全遵照君王的命令。陆恒却说将在外,君王的命令不必接受。
“将军这话若是传出去,建康城就要变天了。”半响,林青衣幽幽地感叹了句,这才转身离开。
谢幼安一行人路程极顺。
“庶民都充军了,田地竟是老妪在耕,燕兵倾巢而出,国中连半个壮年的影子也是见到。”甘棠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道:“很快就要离开慕容燕了呢。”
“对啊,不过还要许久方能会建康城。”
谢幼安手里拿着本书,笑吟吟地道:“一路经过了桓家的荆州、崔谅的清河,陶朱的邺城。昔日庄子周游的列国,今我也走了一遍。”
甘棠不禁冷笑:“女郎好好想想,待回了建康城怎么办。”
谢幼安不禁笑容一僵。捅了这么大的漏子,娘亲即便不说什么,陈郡谢家的族伯叔父们,自然不会轻易揭过去。不由喟叹道:“是很麻烦啊。”
甘棠递给她暖手的汤婆子,道:“女郎心里有主意了?”
谢幼安摇头,接过裹着貂裘的汤婆子,把手里的《庄子》递给她,干脆唱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甘棠微微摇头,定然是没法子的。谢幼安只有烦闷时,或是饮完酒高兴时,才会吟唱《逍遥游》,大小境界,聊以慰藉。
大抵在外只是微不足道一支商队,谢幼安反倒随性得多。
建康城的谢家女郎,可不会说出“桓家的荆州”这样的话来。
“女郎,前面便是广陵了,便快要到建康城了呢。”
“从广陵坐船回建康,只要一天半。”谢幼安想了想,苦笑道:“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族内伯叔。”
大抵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念想,在慕容燕顺风顺水,到了广陵却反倒不得进了。甘棠去打探了消息,回来禀告道:“据说广陵戒严,这段时间不得入城。”
“广陵力战场远得很,也从无屯兵,为何要戒严?”谢幼安想了想,猜测道:“莫不是有人聚集党羽徒众,犯上作乱?”
“如此将康城也必然戒严,我们何时才能回去。”甘棠大惊。
“唬你的,司马徽叛乱都是前年的事了,建康城乱不了。”谢幼安笑了笑,又正经地说道:“一道再看看去,今晚应该就能入城了。”
下了马车,在旁人的指引下,谢幼安和甘棠找到了顾子缓。见他在和一商贾说话,正是排在他们之前进城的商队。谢幼安一出现,顾子缓忙给她使眼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中年男子眼神很快注意到她。
顾子缓便无奈地笑了,心知今晚没准得留在城外了。
“哟,兄弟艳福不浅,外出行商还带着妻子?”那商贾看着谢幼安,话一转道:“有这般美貌的妻子,那两匹缎子对兄弟自然不算什么。”
“哪里哪里。”顾子缓笑着,稍稍面露愧色,拱手一礼道:“贱内不知行商之苦,让兄长见笑了。”
“仔细想想绸缎不好出手啊,兄弟折成十金如何?”
“出行数月也才赚了几金而已,还望兄长帮忙,五匹绸缎赠给嫂子做新衣,让我等早点进城。” 顾子缓拱手道。听到现在谢幼安大概明白了。
一时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士族女郎。在伪装商贾贩卖绸缎的商队里,女郎是很突兀的。商贾在外行商不能带妻室,这是默认习俗,影响不好,所以她很是招惹人的注意。
“不过十金,郎君给他便可,为何还要这般讨价还价?”甘棠也看明了一些,只是还是有些不解,于是轻声地道。
“我们此行不能暴露身份,哪里会有商队出手如此阔绰。”谢幼安看着顾子缓的神情,低声地道。甘棠喔了声,不再说话。
毕竟是大族的婢女,又跟了个极好的主子。哪怕身处动荡乱世,在她们面前的仍旧大多是春花秋月,歌舞欢宴,几许寂寥。平日动辄百金,或视金如阿堵物。
半点不知每当轻描淡写的大灾二字,每个铜板,每粒粟米的背后是多少家破人亡,甚至父杀子而食,饿极啖人肉的丑恶惨剧。
顾子缓似乎被逼急了,咬牙道:“二十匹缎子都增于兄长,实在我家中有事,母亲病逝而不奔丧,大不孝啊。”
那商贾被惊道,愣了一下才说:“原来兄弟口中的急事,是这般大事。那我也不便趁人之危,拿五匹绸缎,让兄弟先行吧。”
“如此多谢!”顾子缓又是拱手一礼,差人将绸缎送到那商贾车上。这才回队启程进庐陵。
沈谢衣忍了又忍,终是不禁问了句:“那公子,以用自己的母亲之死撒谎,不太妥当吧。”
谢幼安知道他是学儒的,对礼教执念甚重。当下看了甘棠一眼,自己先上了马车。意思是让她来解释。
“郎君隔得甚远竟也听见了?”甘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道:“子缓郎君的母亲,本就不在世了,也没什么大的不妥。”
说完,她行了一礼,上了谢幼安那辆马车。
商队如愿进城,不日即将达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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