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如释重负,再同乔夫人福了福,便随着女使往东边走。
甫一进左三娘的屋子,便见好大一盆碗莲,里面放了三四尾小鱼儿肆意摇曳,鹅黄色的尾巴抚弄在粉嫩的莲花瓣上,很有闲情逸致。含钏穿过屏风,便见左三娘木愣愣地坐在窗前,压根没听见含钏进屋的响动。
“三娘——”
含钏轻声唤道。
左三娘空洞的一双眼转了过来,待聚焦看清是含钏后愣了一会儿,呆板的面色渐渐有了动静,双眼一红,嗫嚅着张了嘴,“钏...”
声音有点哑。
左三娘再唤,“钏儿...”
第二声就大了许多。
含钏有点心疼,忙上前一步伸手揽住左三娘的后背,让小姑娘的脸埋在腹间,一点一点拍着她的背,含钏没说话,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小姑娘压抑又悲戚的哭声,哭声越发渐大,左三娘环抱住含钏的腰,把脸露了出来,一张脸上泪水涟涟。
“钏儿...十五天...他不喜欢我...”
左三娘话语里哭腔比字句大,“十五天,权衡了利弊,考虑了分寸,才终于下了决心...甚至都未曾事先与我母亲通个气,直接请了媒人来提亲...”
含钏喉头有些涩,一点一点抚过左三娘的头顶毛。
怎么说呢?
这世间,不是每一份心意,都可以得到妥善保管、珍而重之的。
很多时候,情意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就像张霁娘对三皇子。
只是左三娘运气更好一些,遇到了尚有风度与气量的尚元行;只是左三娘也更有分寸一些,未曾像张霁娘那样,飞蛾扑火,引火烧身...
含钏轻轻道,“...船是怎么沉的?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左三娘哭着抬起头,双眼被洗刷过,很清澈也悲伤得很动人,她茫然地摇摇头,“...许是我选错了船...我和七翠划到了湖心才看到船底有个拳头大的洞...这个时候还说船做甚?我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怪过你家的船!”
含钏想,自己此刻的表情必定很奇异。
有喜色,有快意,也有无奈和哭笑不得。
“那你非得划船去湖心小岛做什么?”含钏苦笑道。
说起这事儿,左三娘抹了把眼睛,愣呼呼道,“我听说大家伙的酒都醒了,只剩下元...只剩下广德伯还在岛上醉着,我本想打着划船游湖的旗号,拉着齐欢去看看他哥哥有无大事,谁知齐欢的鞋袜湿了要去换,我都选了船了,若这时候不去了,那就太奇怪了!”
左三娘又呜咽地哭了起来,“齐欢一走,我本想划两下做做样子就回来,谁知道那天风很大,我和七翠还没怎么划,船就飘到了湖中心!紧跟着船就沉了!然后...然后...后面的事儿,你不都知道了吗!”
含钏蹙眉道,“真的?”
左三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以为是我自己把船凿了个洞!?”
左三娘声音一扬。
守在门口的姑姑偏过头来看。
含钏赶忙道,“你小点声!”
左三娘连泪珠子都顾不得擦,压低声音道,“我脑子有病啊!我都不知道广德伯是醒着还是醉着!我又不会游术!七翠更是扛不起我的!我犯得着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溺死吗!”
含钏喉咙里漾出一丝闷笑。
这倒是真的。
若是“现原形”还醉着,怎么可能听见湖中心的呼救,更不可能去救的...
含钏奇异的表情里多了几分“还好有救”的欣慰。
左三娘推了推含钏,有些气急败坏,满腔的悲伤都化作了愤怒,“你不信!你若不信,你自己去湖心里把那艘破船掏出来看!船底拳头那么大个洞!我和七翠又没带匕首,又没带石头块儿!我们拿啥掏!拿我这双纤纤玉手吗!?”
左三娘伸出一双嫩白柔软的手,在含钏眼前晃来晃去。
晃得含钏眼睛花。
“我可舍不得的!”
左三娘又气又急,“再喜欢,也不能拿自己命去赌啊!我虽蠢,这道理还是懂得的!”
含钏把左三娘的手一把薅下,她发誓,如果她手上有棒槌,她一定狠狠敲一下这个娘们儿。
这都什么狗屎运气!
这都什么事儿!
还真是巧合!?
哦不,也不算巧合。
毕竟左三娘是怀着去堵“现原形”的心,才提出要去划船游湖的...
只是后面的事儿,一件赶一件儿的,倒真是..
含钏抿了抿唇,还真是躲都躲不开!
罪魁祸首,还得是那艘天杀的船!
含钏眉头稍稍舒展开,端了根杌凳坐到了左三娘身侧,手往四方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仰头喝完茶汤,抿抿嘴,轻声问左三娘,“那如今,你怎么办?尚家来提亲了,你应了,嫁过去就是正室嫡妻...”
含钏手捏成拳,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只是在广德伯心里,比你要紧的事情多得不计其数,家族、仕途、子嗣...”
甚至别的女人。
这句话,含钏没说。
小姑娘够可怜了。
如今就别刺激她了。
“你嫁过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是最好的结果。要做好...”含钏斟酌了语句,到底说出了口,“要做好一辈子相敬如宾的准备..”
嗯..
他可能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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