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埋头再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富康大长公主此话一出,无人回应,场面寂静下来,有些尴尬。
富康大长公主等着宋氏开口,却总等也等不来,心下毛躁。
扫了眼端着茶杯,岁月静好的宋氏。
心下哂笑。
都是些贱婢。
一旦飞上了枝头,变成了人上人,总有些个做张拿乔的样子。
轻狂什么轻狂!
做作什么做作!
你跪着给人端茶倒水的时候,忘了吗?
不能够吧!
那时那日,她尚且是先太后最为宠爱的嫡长女,是先皇一个娘胎爬出来的亲姐姐!在这宫里,便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更没有她使唤不动的人手。宋氏当时还在做什么?还只是先皇身边的女使!是跪着给她倒水的奴才!是她动了动手指头就能命捏没了的下等人!
如今辰光换了,宋氏也能在她跟前惺惺作态了?
都是以色侍人的贱人!
富康大长公主止不住地冷笑一声,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曹家那副样子,倒叫我眼熟...哦哦!当初先皇撒手人寰,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你们娘两,有些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号称是徐家人的孽障在朝堂上蹦跶的那个场面,就跟曹家有些像——以为自己得了势,便很是了不起。结果呢?我进进出出几回皇陵天坛,熬更守夜地翻族谱勾名字,将那堆趁火打劫的孽障打压了下去...”
.....
宋太后眼色动了动,隔了一会儿抿起唇角笑了笑,拍了拍富康大长公主的手背,安抚道,“话倒也不能这么说——那起孽障是妄图偷天换日、大逆不道的,曹家不过是甩了阿霁一个耳光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岂能同日而语?”
不过是甩了阿霁一个耳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富康大长公主瞬间气得手脚冰凉!
“这事儿,哀家想想看吧。”宋太后把茶盏再次端在手中,抬起头来,“左不过是些个嘴皮子上你来我往的小事儿,曹家是栋梁,富康你也是长辈,都是圣人离不开的。哀家会看着劝一劝。”
端茶送客。
这狗屁话,说了等于没说!
曹家怎么惩治呢?!
是罚官还是罚俸禄!
是把那老婆子和小贱人下旨羞辱一番?还是直截了当让那小贱人出家当姑子?
总得有个章程才是!
富康大长公主没动。
不给章程,就想打发她走?
做梦去吧。
她在这慈和宫伺候母后的时候,宋氏还在婉转承恩、极尽谄媚之事呢!
要她走?
呸!
富康大长公主不走,宋太后身后的嬷嬷便知机地给两人再斟了茶汤。
宋太后一手捏着佛珠,一手顺势搭在了椅背上,抬了抬眼眸,抿唇笑了笑,如梦初醒般开了口,“哀家记得阿霁先头是在和老四说亲来着?”
富康大长公主眼神一瞥,没搭腔。
宋太后笑了笑,就像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妇人,“老四那孩子不错,样貌十分好,性子也淡,是个好孩子。”顿了顿,“后来哀家才听到,这亲事没成,在钦天监那儿断了!一半儿的钦天监都被烧没了...”
宋太后语气随和,“阿霁八字不好也没事,皇家的富贵压不住,咱们就往下找找看。西山大营的兵士多,当兵的自然火气旺,能帮阿霁抬抬八字。要不边陲小镇的千户?嫁远一点,离皇城远一点,许是对阿霁好一些。”
富康大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太后。
她在放什么屁?
宋太后眼眸子闪也没闪,直勾勾地与富康大长公主对视,“哀家也是提一提意见。阿霁是你的孙女儿,总要瞪大眼睛好好找找看的。这不是在同你商量吗?瞧你这眼神,若是哀家心里有了主意,一张懿旨不就定下去了吗?到时,富康你是一个喷嚏都打不出来的呀。”
富康大长公主手往桌上一摁,话就在喉咙口,险些冲口而出!
宋氏个贱人!
竟拿阿霁威胁她!
宋太后仰着头看她,似乎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说话。
富康大长公主手攥成一团,指甲恶狠狠地掐在手掌心,一股钻心的疼,倒叫她清醒了几分,回过头看了眼低低垂下的屋檐。
这里...已经不是...母后的慈和宫了...
在皇位上的,也不再是她血脉相连的哥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富康大长公主扯开嘴角笑了,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眼宋氏,拂袖出了慈和宫。
宋太后眼看着富康大长公主怒气冲冲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抿了抿唇,身形向后靠了靠,常伴左右的吉嬷嬷低声怨怼,“...您也太给这富康面子了...她有什么资格对您颐指气使?又有什么资格还同往日那样对您、招呼您?每每都说起圣人刚即位时,她的那些个功劳,却忘了形势比人强...”
“阿吉。”
宋太后轻声喝住老嬷嬷的念叨,眼看着富康大长公主繁华中带有不可掩饰颓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凡事让三分、忍三分、避三分,是保别人的命,更是保自己的命。”
这是漫长的掖庭生涯,带给她的启发。
至于曹家...
宋太后抬了抬下颌,轻声道,“把福王昨夜送上来的东西打包入库——那只冬暖夏凉的雕鹿角和田玉枕留下,哀家瞧着还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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