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说到最后,头低低埋下,伸手抹了把眼角。
曹醒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口,却见含钏抬起头,重新笑着道。
“您同讲讲,我们父母是怎样的人吧...”
曹醒跪得笔直,素日挂笑的脸上,如今什么都不剩,有的只是经年的风霜拍打下留下的沧桑与老成。
父亲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呢?
曹醒望着那两方牌位,有些发愣。
“母亲很利落。”
隔了许久,曹醒才开了口,转过头,看向含钏,嘴角噙笑,“一介女流挑起祖父去世后风雨飘荡的漕帮,扩容、扩疆、投钱、打渠...她总是风风火火的,什么事都说干就干,绝不含糊。”
“父亲就是读书人的性子,慢条斯理又讲究思虑,凡事想三遍,一个稳扎稳打,一个果断勇敢...
“父亲院子里有株美人蕉,种了四五年就是不开花。母亲急了,让管事重新移栽了一株更大的美人蕉在旁边,说是要让那一株只知吃饭不知结果的美人蕉见贤思齐,懂得本分...”
含钏莞尔笑起来。
曹醒也笑,“气得父亲一天没吃好饭。”
兄妹两人都笑。
笑着笑着,曹醒的笑容渐渐收敛。
好日子,总是很短很短的。
后来,父母惨遭横祸去世,幼妹不知所踪,漕帮诸辈虎视眈眈,他...
曹醒声音有些喑哑,表情郑重地看向了那一双牌位,“十年前,那件事发后,我便撅了府中族老供奉的观音像,在父母的灵前立誓,誓要找到你,找出幕后黑手,重振曹家。”
曹醒的神色,丝毫不像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
含钏透过烛光看着哥哥。
“观音无用,我有用。”
曹醒眉眼阴沉,“神佛无眼,我长眼。”
第二百七十四章 糖浆
(剧情需要,哥哥年龄做一下调整,之前说的比含钏大两岁,改为比含钏大八岁,是个北漂未婚男青年了)
含钏鼻腔有些发酸。
她在掖庭过得苦。
难道哥哥就过得不苦?
十年前,哥哥也才不到十五而已...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单脚利手在漕帮这样鱼龙混杂、凡事不要钱要命的地方不仅挣扎着活下去,更要努力支撑曹家的门楣,确保漕帮大权不曾旁落...
其间之苦,不比深陷掖庭简单。
含钏不知说什么。
曹醒陷入了回忆,也不知说什么。
十年前的岁月,他片刻都不想忆及,原因无他——太惨太苦。
父母在山东身亡的消息,半个月传回江淮,消息回来的第二天,父母的棺椁也走水路运了回来。祖母给他做了孝服白帽,不许他哭,只会大哭的子孙没有为曹家当家人抬棺的资格。他将母亲的棺椁扛在肩头,从码头一直走向曹家祖坟。
他听见有人在哭。
可他不知道是谁。
他记得那条长长的路上落满了白花花的纸钱和路人不要钱的眼泪。
这些人在哭什么?
他不解,死的是他的父母,失踪的是他的妹妹。那些人有什么好哭的?
父母落葬第二天,族中耆老开了祠堂,逼迫祖母再立嗣子,祖母肩膀还别着一只小小的白花,杵着拐杖扬起头站在宗祠之中,坚决不肯。耆老们找到的嗣子人选比他年岁还小,还显稚嫩的眉眼却贼眉鼠目地在祠堂中上下打量。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猛冲撞开了挡在嗣子人选之前的族亲,一把匕首寒光尽显,横在那个少年的喉头。
“谁敢逼迫祖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的匕首割破了少年脖颈的皮肤。
温润的血迹沾到他的虎口。
就像柿子被炸开后,淌出的粘稠的糖浆。
少年的尖叫、族老的慌张,祠堂此起彼伏的劝和...尚且历历在目。
从此之后,他手上沾过的血、攥着的人命便多了起来。
他孤立无援,母亲生前信重之人或在权力倾轧之中叛逃、或在算计清查之中被杀,他的身后只有祖母。
噢,还有那位在沉盐事件中,被砍断右手的小叔。
曹醒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钏儿,等过两日,去拜会一下婶娘吧。”
含钏点了点头。
曹醒再睁眼时,嘴角便噙了往日惯常的那抹笑,在微黄灯光的晕染下,精细雅致的眉眼就像书中常提的贵公子,“小叔公是祖父庶弟,在沉盐事件中为保母亲自断右手,如今年老了,便与儿子镇守江淮漕帮。跟随我们北上的婶娘与堂妹,是小叔的妻女,堂妹比你大一岁,身子骨弱,祖母便带在身边北上求医。一家人与咱们家走得”
这么多天了,含钏只知家中院落还有一位婶娘和一位姐姐,却因其偶感风寒,一直闭门不见。
含钏乖巧地再点点头,“我会与她们好好相处的。”
想了想再加了一句,“哥哥,如今咱们兄妹聚齐了,您...许多心事,都可以放下了。咱们兄妹同心,其利断金!”
虽然不知道怎么断。
但是总不能叫曹醒一个人支应门楣吧?
她既是认祖归宗,总是要担起一份责任的。
曹醒看着含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漕帮慕强,这个强,不仅是是体格的强,更是头脑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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