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脊一寒,刚要细问,又闻马庆大喘气道:就在付威死前那一天。
祝微星却不觉轻快。
付威来的时候精神很差,人也瘦了很多。我奇怪,明明一周前我才见过他,他当时正常,为什么一下子就脱了形?我一直想,一直想,他死后很久,我想通了。原来那时候的他是被吓瘦的,马庆的眼神呆滞,嘴角却扬了起来,当一个人面临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的身体机能会不受控的越来越差。而你猜,他是被谁吓的?
祝微星无法开口,他只觉马庆捏着他的手心像冰。
他啊马庆也不需回复,笑容越裂越大,声音越来越轻,人则越贴越近的自问自答,无私地与祝微星分享着自己快乐的小秘密,是被鬼吓的。
这话阿薛也说过,他说付威告诉过他,遇见了一只缠着不放的鬼。
沉默近一分钟,祝微星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用比想象中还克制的语气问:鬼是谁?叫什么名字?
马庆歪头想了想,竟还真说了两个字,让祝微星不敢相信的两个字。
马庆说:孟、济。
什么?!祝微星记不清这是今夜受到的第几次冲击,精神都绷至极限。
他哑着喉咙问:孟济?你认识孟济?付威也认识孟济?!
马庆乖乖点头:当然,我们三个是同一所高中,我当然认识孟济。孟济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两人各方面都像,一样只想独处,一样讨厌集体主义,讨厌学校那些人明明嫌弃我们穷,还硬摆出关心的虚情假意,讨厌活在世界上每天每天的逢场作戏。我们抵制那些伪善,我们不屑和那些人为伍,所以那些人怒了,他们排挤我们,嘲笑我们,折磨我们。其中,付威是最凶恶可恨的。我早知道,有一天,孟济会被他和那些人折磨死,然后便要轮到我了。就像我知道,孟济摔死之后,也会轮到其他人摔死,轮到付威,轮到那些人,最后
他没发出声音,但祝微星看懂了马庆的口型
马庆说:轮到你。
这三个字仿佛在祝微星面前撕开一道裂口。近观,锋利卷边,漆黑深渊;远望,吊翘嘴角,鬼魅笑靥。他不可自控的呼吸停滞,眼前泛起层叠的熟悉黑雾,模糊了祝微星视线,也告诉他,那种僵化他行动的诡异症状又来了。
又是那什么的瘫痪症状?怎么偏偏在这时
马庆犹在兴奋的道:孟济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死,所以给我留了一封遗书。你知道遗书里说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不甘心,不甘心被利用,被驱使,不甘心被控制,他死得不甘,变作鬼也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你们!!一个一个,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哈哈哈哈哈,别想逃!
马庆再一次欺近,一开一合的嘴像黑洞洞的渊,嗫嚅着吸附祝微星的神魂。
他说:而现在,我知道,他回来了
挡下了一波波精神侵袭的祝微星终于生出彷徨无助。不管是后遗症还是幻觉,在这样恶劣雨夜在这样神志不清的人面前谈到这样敏感的话题时,头晕目眩失去身体自主权,让祝微星深觉不安。
他要保持清醒,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他对自己说,再撑一下,再坚持一下,祝祝他叫祝什么?他叫祝微对对对,他叫祝微星。祝微星,再等一等祝微星,就快能回家了,他想回家想家想回到祝微星的家。
一遍一遍,催眠一般,祝微星在心里重复着这句,仿佛一晃神就要把他自己遗忘到天边去。祝微星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肉里,挣扎得浑身发抖。
前一刻还是马庆疯癫,这一刻形势已迅疾逆转,成了祝微星意识恍惚。他手脚僵硬,皮肤冰冷,五感都像流失的空气渐渐稀薄,有什么从他毛孔钻入血管,从肌肉浸没骨骼,从躯壳渗透灵魂,拼命挤压拉扯。
就在祝微星以为灵魂被挤出身体,浮向虚空,远方蓦然传来一声巨响!像一枚炸弹引爆,瞬间击碎这方死寂,轰塌冻结的空间与时间。
一声后,巨响仍断续绵延,仿佛打破某种阻断,仿佛牵引召唤,从荒芜里夺回祝微星出离神思。
听觉依稀复原,声音便越发入耳,紧跟着,视觉、触觉、嗅觉也慢慢回笼,使祝微星瞬间挣脱无形桎梏,重新感知到了周围的鲜活世界。
手脚恢复了些气力,他溺水重生般重重喘气,依稀辨出那响声原来是一下下的车喇叭。
咳喘着向声音来处望去,就见瓢泼雨幕里,大街小巷的店铺早关了门,只对面一家微弱灯色的汽修店前,停了一辆五菱宏光。驾驶座车窗半降,隐有人影从后透出,那么模糊,都盖不住周身的熟悉气场。
一个人在那儿磨叽什么?上不上车?!!
伴着聒噪喇叭,姜翼不耐地吼道,因嗓音过于爆裂,竟直接压过周遭一切风雨呼啸,毫无阻碍得收进祝微星耳中。
如此狂妄无礼,眼下却只觉安心亲近,姜翼带给他的安心。
再一转头,刚还贴着自己的马庆已不知行踪?!
人呢?
不见了?
什么时候走的?
还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人来过?
一个不可控的念头浮于祝微星脑海。
方才那些生理反应皆是幻觉所致?那马庆所言所行是否也是幻觉甚至他这个人前来赴约也只是自己的幻觉?
隐约又要魇住,便听姜翼适时骂声:喂!杵在那里是聋了?!
喊声足以震动长街,可见怒意之大。
祝微星终被彻底唤醒。捡起掉在地上的粉伞,迈开虚软双腿,他一步一步穿过马路,走到面包车边。
手指冷得几次都打不开后车门。副驾的门被啪一声推开,姜翼不爽:坐前面!
祝微星没半点和他对着干的心思,姜翼说什么是什么,听话地坐到前座。
坐上后却没了动作,直到小土匪不耐地凑过来从他屁股下扯出安全带扣上。
谢、谢谢这时候竟还不忘礼貌。
姜翼看他一眼,又冷冷扫了圈车窗外,一踩油门,带着人穿风破雨,消失在诡谲的夜里,往家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害怕,姜翼在呢,人间钟馗(bushi
第46章 谈条件
灰色的五菱宏光匀速行驶在空旷的长街上, 车外雨势倾覆,车内沉默密布。
这种沉默又不同于先前僵冷,对祝微星来说更多的像疲惫的劫后余生。
坐进温暖车内, 祝微星才觉全身潮湿冰冷, 他不住发抖, 有些倔强的不想承认是恐惧,更愿将那战栗归咎于突如其来的震撼。
你看到他了吗?我面前站着的那个人。死寂被打破,祝微星开口才觉声音哑涩。
他抚掉脸上雨水的动作僵硬,多担心听见身边人答一句哪里有人?从头到尾就你一人在那自言自语。
忽然手腕被擒, 祝微星一惊,瞧着姜翼探手过来把他的腕子翻了个面。皮肤上印着清晰的五个指印, 正是方才马庆抓握过的地方。
不是幻觉
今晚发生的一切, 都不是幻觉。
紧绷的神思微缓,祝微星身躯下滑,在座椅里陷得更深。他又累又冷, 忍不住环抱起胳膊闭上酸涩的眼。本想稳定下情绪,上下眼皮碰上的刹那他竟混沌了过去。
再睁眼还在车里,头顶亮了盏微弱小灯,姜翼斜靠在一旁,脑袋顶着玻璃专心致志的打游戏, 表情挺悠闲。周围干燥温暖,焐在祝微星身上湿透的衣裳竟已半干。
认出朦胧的窗外就是羚甲里七号楼, 祝微星看手机时间,已过七点。
都到家了, 小土匪竟任自己就这么睡着?
你怎么没叫我?祝微星问, 刚睡醒的嗓音虚软,不见以往清冷。
姜翼头也不抬地嗤笑:我他妈也要叫得醒你。
祝微星不信, 他要真想叫,扇两巴掌还能叫不醒?自己又不是死了。
想到死字,祝微星神经敏感,本欲开门下车,想了想又靠回座椅。
察觉到他动作,姜翼眼尾扫来,光线昏沉依然可见漆黑瞳仁,他侧面线条利落,更显强势气场。但这强势没了往日不适压迫,反而蕴含滚烫鲜活,皓曜炙灼,平白给祝微星无限安心。
是的,看到姜翼,靠近姜翼,待在姜翼身边,让现在的祝微星无比安心。
你听到了吧。祝微星说,不是问,尽管今夜风大雨大,街对面的人离他们所在至少七、八米,但他直觉姜翼听见了。
会与马庆约到北门,一面考量那里人少安静方便谈话,另一面便考量汽修店位置所在,时间一到有面包车接自己,若与马庆起冲突,不指望店里人帮忙,也可起个威慑作用。就是没想到五点来履行接人约定的还是姜翼。
听了全程的姜翼会怎么想自己,祝微星猜,该和马庆一样觉得他阴狠恶毒下作卑劣,活该得到报应?更何况还牵扯到姜翼那位照拂过的朋友孟济。得知关心的人可能被讨厌的人所害,怕是弄死自己的心都有。
宋阿姨还说小土匪在孟济事故上做贼心虚,没想到自己才是幕后黑手之一。
意识到情绪委顿悲观,祝微星忙呼出口气,心内否定。不,不对,这事情混乱又疑点重重,马庆是遭遇可怜,但他神志不清,言语颠倒,自己不该过快下定论,要想办法弄清真相,再来自我批判不迟。
听见祝微星问话,姜翼看着他笑,弧度是熟悉的讽刺。
怎么?
果然是听到了,祝微星叹气:刚才发生的一切,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姜翼挑眉:心里有鬼?
鬼这个字也让祝微星警惕,他小幅度的抖了一下。
姜翼注意到,竟故意压低嗓音:害怕?
祝微星不知自己故作勇敢的样子在姜翼眼里多单薄羸弱,甚至楚楚可怜。
抿抿干涩的唇,祝微星道:没有,这里面有很多蹊跷古怪,我需要时间证实真假。
比如?姜翼沉沉看身边人,眸色深得让人不自在。
祝微星避开和他对视:刚才那个人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已经出国的一个朋友,两个多月前其实就已死了。
姜翼不客气地戳穿他美化的语言:畏罪自杀?
不错,马庆是这样说的,付威因为被鬼折磨而于心不安,死因排除他杀,几乎等同畏罪。
祝微星皱眉:可是,我一个月前收到过那个朋友给我发的微信。他说他在一个很黑很孤独的地方,想和我一起去上学,想让我去陪着他。除了内容诡异,收到信息时周身的那种阴冷感,祝微星无法对姜翼言明。
姜翼睫毛抬了抬,又垂落,一手撑下巴,一手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姿态仍跟听电影情节一样不以为然。
地府来信?那儿也用我们的聊天软件?网速是不是比这破弄堂好多了?
祝微星没心情和他说笑,但小土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模样无形中冲淡了贴覆后脊处的灵异感。
你觉得不可能?祝微星问。
姜翼好笑地反问:你觉得可能?
又忽然摆出认真脸:你不是不信这世上有鬼吗?不信人死了还返阳还魂吗?那现在在紧张什么?
是的,土匪军团给孟济烧纸的那个晚上自己就曾给过姜翼答案。他祝微星不信鬼不信魂,铁齿得很。
此时对上那双眼眸,鸿宇般幽深,像带引力的漩,卷走点点星芒。
祝微星怔愣,问:那你呢你信吗?
姜翼哼笑,似不屑回答这白痴问题,只痞痞地问:我凭什么帮你保密?
他这态度仿佛并不在乎马庆那些危言耸听,也不在乎话里谈及的朋友事故原因,反而更在乎和祝微星谈一谈条件。
祝微星觉得姜翼的脑回路真和一般人不一样,你永远猜不到他重点:你想我怎么做?
事件诡异,甚至涉及命案,祝微星已不介意和姜翼在小儿科的较量里吃些亏,上回他送崴脚的自己回家,已欠下一次条件,不差再多一次。
什么口气?勉强?不服?委屈?姜翼却不满祝微星态度消极。
人家不配合他憋屈,人家顺从他又生气,这个人真的难琢磨难迎合。
没勉强,没不服,没委屈。祝微星说,心里则想起蒙辉昨天胡说八道的话姜翼生性恣意,行为全凭兴起。他能无视大事,也能偏执小事,毫不在乎代价,只看乐不乐意。
而马庆那点诡奇经历,姜翼好像不感兴趣?
也或许是祝微星把小土匪想潦草了,姜翼可能对他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去死替孟济报仇?
意识到思维又走偏,祝微星无奈之余,也觉精神奇异的松弛不少,小土匪果真非人,随便搞点事存在感比鬼还强。
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写报告,也可以帮你买早餐。
这是祝微星唯二想到暂时能帮对方做的。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小为难,但也显出平日没有的乖顺无害,脑袋微微垂下,露出T恤后一截弧度优婉的脖颈,在昏黄的空间里莹润白皙。
姜翼扫过去一眼,两指轻捻,从一边掏出根烟叼在唇边,没有点。
哼。口中则溢出鄙夷。
那你想好别的再告诉我。祝微星又妥协,只要不违反道德观和法律观。
姜翼和他对视,舌尖在烟嘴上滚了一圈。
祝微星忙补充:我的道德观和法律观。
姜翼眼神一沉,刚要发表不悦,被两道划破雨夜的远光打断。
有车来了。
一辆纯白的轿车往此地驶来,愈近愈可见车灯璀璨,绵连水汽都烟煴不掉的光芒。
最后在小五菱边停下,车标上隐隐张开的两扇小翅膀正映入祝微星眼中。
来了一辆豪车?!
祝微星意外。
台风天,棚户区,大宾利?
今天真是不同凡响,什么奇事都遇上了。
恋耽美
附生——柳满坡(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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