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眼帘遮不住期待,许是怕傅宣燎等不住,时濛用还没收拾好的、近乎羞涩的神态,讷讷地问:“下周,还一起出去,好不好?”
开车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透,傅宣燎却将车窗打开,任由凉风呼啸着灌入。
室外零下三摄氏度,足够令身体温度快速降低,可他还是躁得厉害,恨不能钻回泳池里,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恼自己迟钝,分明早就该察觉时濛对他的感情不止于可笑的占有欲。
那么多征兆,时濛即便嘴上不说,给他的提示也足够明显——要他陪过生日的时候,坐过山车喊他名字的时候,向他索要晚安的时候,为他剪短头发的时候,珍惜他送的每一样东西的时候,第一次将生硬的命令换成商量的问句的时候……他早就该发现。
而不该在昨晚看清时濛印在肋下的文身的时候才倏然惊觉。
那片火焰形状的文身显然已经存在了许久,久到傅宣燎如今回想起来,都记不清是看见过没放在心上,还是摸到过却没有深究。
时濛喜欢我——这个结论曾经只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无稽之谈,如今摆在傅宣燎眼前,摇身一变成了一颗长满尖刺的炸弹,处理它不知该从何下手,不处理又怕被它炸得粉身碎骨。
何况现实更复杂。
双手捏紧方向盘,傅宣燎面色阴沉,如笼罩在黑云之下。
因为他发现,若真有这样一颗长满刺的炸弹放在他面前,他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处理、何时处理,而是到底要不要处理掉它。
危险的东西总是被披着人畜无害的外皮,在人毫无所觉之际悄然逼近,等到发现时已经濒临警戒线。
心底的警报震耳欲聋地拉响,回到家中,傅宣燎在昏暗的客厅坐了一阵。
他想了许多东西,过去的承诺,未来的牵绊,淡忘的愧疚,纠缠的不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中一团乱麻,全然抓不到头绪。
蒋蓉起夜时看见沙发上的人影先是一惊,走近了看清楚才舒了口气:“回来了怎么不去睡,是饿了吗?”
傅宣燎摇摇头:“没事,我就坐会儿。”
蒋蓉便也不多问,去厨房倒了杯水端出来,嘱咐他天冷早点休息。
杯子放在桌上,刚要回房,傅宣燎突然出声唤道:“妈。”
停下脚步转过身,蒋蓉柔声应道:“嗯,怎么了?”
“下周,”傅宣燎问,“下周六,您和父亲有时间吗?”
蒋蓉说:“当然有。”
她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长大的儿子,面对前二十多年从未碰到过的难题,像只被困在笼中的兽,在黑暗中无声地挣扎彷徨。
最终还是做出了将可能面临的失控和危险,提前杜绝的决定。
“那下周六我们一起去时家。”傅宣燎的声音很低,透着浓浓的疲惫,“谈解除合约的事。”
第19章
一月的第一周对于时濛来说过得很慢。
他完成了一幅画作,开始起草另一幅,动了画人像的心思,又担心画惯了风景画不好人物,遂找了些书来学习。
得知此事的江雪很是无语:“你都是这个级别的画师了,还需要看书学习?”
当然要的。
就像学着与人相处一样,不久之前时濛还坚持自己的方法,认为手段足够强硬,能把属于自己的绑在身边就好。而现在,他尝到了服软的甜头,发现傅宣燎的态度也在随之改变,变得愿意靠近,变得温柔。
没有人生来就喜欢争斗,时濛觉得这样很好,再多一点时间,说不定……
时濛止住想象。
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的他并不敢轻易预期结果,总之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就很满足。
忙到周六,时濛起了个大早,下楼的时候时怀亦和李碧菡正在用早餐,本想避开,时怀亦招呼他道:“小濛起这么早,来,吃点东西再出门。”
时濛只好过去,被安排在长桌的正中,夹在两人中间的座位。席间但闻刀叉碗碟碰撞的轻响,若非知道内情,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人。
时家规矩多,只有在早餐桌上稍微宽松些。时怀亦食毕放下餐具,问时濛最近在忙什么,时濛说画画,他又问要不要帮他联系学校读研,时濛摇头拒绝了。
时怀亦说如今的学校氛围开放包容万象,与许多年前大有不同,意在告诉时濛不必担心当年的闹剧重演。
可时濛就是从那次之后更加畏惧与人交流,并且害怕人多的地方,好在他的工作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需要跟人打交道部分都交给江雪,让他重返人群密度极高的校园,他自是抗拒。
时怀亦大概也就是随口一提,见他也不愿意也不勉强。倒是先前一直不出声的李碧菡听他说不想回学校,勾唇轻蔑一笑,似在嘲他不求上进。
当年时沐二十不到就考上了美院研究生,若不是因为病重,现在都毕业了。
时濛咬着叉子,牙齿不自觉用力,硌得发疼了才松开。
李碧菡今天似乎不打算出门,穿了简单的家居服,如瀑黑发松松挽在脑后,面前放着一杯果汁,碟子里只有吐司夹蔬菜,还有一颗吃了一半的煮鸡蛋。
时濛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她,许是因为在这个家里受到过她的照顾,喝过她煲的汤,哪怕她做这些并非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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