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轻微两声,老行事那道来势如雷的剑光,居然被轻飘飘地拦截下了。
老行事的袖口,发出一阵撕裂响声,宽大的袖口登时四分五裂。
他静静站在原地,神色却极为愕然,震惊得几乎无法言语,半晌才道:“老祖宗……”
话音未落,周围猛地裹挟起一道凌冽风声,将老行事整个裹卷起来,像是倒拔出的杨柳,直接横飞过城门砸在了城内石阶上。
周围极为安静,无论是城内看到这一幕的道士,还是亲历这场突发状况的当事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被砸在地上的老行事,咳嗽了半天也没有爬起来,他艰难地跪伏在地,再也没有开口。
城门许多民居和道馆里的修士们,纷纷走出房门,朝着黑塔方向无声行礼。
天地里响起了一阵渺远钟声。
苏蕴的目光这才从黑色高塔落回云清身上。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修行者,却隔着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过了片刻,苏蕴才简单问道:“为什么回来?”
云清回道:“回来看看。”
“哪怕是死,也要看看?李长空,你绝非一个看轻生死的人,更遑论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
“或许……”云清微微地笑起来,道:“哪怕死过一次,我的心底多少仍有一点不服,所以更想要亲眼看看。”
苏蕴再问道:“何解?”
“我在很多年前,做过清虚宗手中一柄杀人刀。从黑森林里苟活至今,却又背负他的性命,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我得赠一场大自由,自然要看看这天地山河。”
司天玄看着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斟酌开口道:“当日我在黑森林里初见你,你满身戾气,远非如今心无挂碍的模样。”
云清慢慢看向城墙外的角落,角落里有野花正自盛开,他看着阴影角落,微笑回答道:“我在黑森林里挣扎十六年,憎恨过去的一切。但如今的我,或许早已不怨恨这个世间了。这天地广阔无限,亦有死生黑暗,却无一处能够拦住他,又有何事不可为?”
哪怕到现在,云清依旧记得自己在黑森林的模样。那时候他恨透一切和清虚宗、欺骗与背叛相关的事情。
所以在罗致南的背后,他手中的刀没有半分犹豫,就斩落了下去。
但在后来的石桥村和上京城,他亲眼看见背着无数人命的叶三在苦海里挣扎,也见到叶三在人间艰难前行,可这世上的一切黑暗和痛苦,从来没有一件事彻底打倒他。
“漠北荒原里有一种黄藤花,”云清缓缓说道:“经年累月不开花,但只要一朝下雨见水,香气就不会困守于区区一隅。”
“你的话可以骗过很多人。”苏蕴淡淡开口道:“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一个欠过恩情的人,在恩义没了结前,不会轻易放弃一切孤身送死。”
云清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苏蕴继续道:“你的故事,我没有兴趣。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究竟为什么要杀了教谕?”
苏蕴可以不顾及这世上的眼光和闲言碎语,但是教谕两个字拿出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就是重于一切的恩义。
教谕教过很多人,包括李长空,也包括苏蕴。
云清摇了摇头,道:“那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想要答案,我只能说,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哪怕亲手杀了他老人家,我也从没有对不起师父。”
哪怕我亲手杀了他,我也对得起他。
苏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下去,他点头道:“好。”
这时候,黑色高塔上的钟声缓缓停下。
第179章 入城见风雨
高十余丈的塔楼下,在缓缓停下的钟声里,这才走出一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体态微胖,穿着普通道袍的老人,手里还拿着一根木制钟锤,看起来就像是每个道观里最寻常不过的敲钟人。
在衡山郡内,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是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因为衡山郡的那道大门仍然敞开,而衡山郡外的人,仍然活着。
这就只能证明一件事——衡山居刚刚出关不久的老祖宗,要他们全部活下来。从青城山里走出来的苏先生,衡山郡自然不会对他出手,但是云清,凭什么能够活下来?
老行事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脑海里念头急转,就在这时候,老人终于缓缓开口道:“世上诡辩者何其多,难道每来一个,你也要挨个与之论道吗?”
这话里没什么斥责的意思,老行事却颤抖着身子,将额头往下压得更低一些。
老人抚摸着手里的钟锤,遥遥看向苏蕴,道:“小苏,我可以不杀他。”
话一开口,哪怕是老行事,也忍不住微微抬起头。
几位宗门的掌门站在山门下,对于老祖宗的态度有些不解,不解的声音从秦岭深处的山门里响了起来。
“老祖宗想留谁的性命都没有关系,只不过这话一出,必然会惹得清虚宗有些不高兴。”
“清虚宗高兴不高兴,与我们何干?堂堂衡山郡,总不至于处处看着清虚宗脸色行事。倒是老祖宗这次的决定,多少会让人有所误会。”
“误会?”有人笑了笑,道:“只怕老祖宗这话说出口,顾忌的不是别人,而是苏蕴。一个当真听进那些话的苏蕴,会让衡山郡有些头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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