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踩在坚硬的泥地上,压倒了几片新鲜的叶杆。
“不要退,小叶子,你可以受伤,可以害怕,但是……不要退。”
当年他站在血瀚海中央,无数次听见父亲这样告诫自己。一身黑袍一双碧眼的父亲,笔直地站立在无边雪幕里,牵着少年的手说道:“小叶子,你不能退。”
那时候的叶乘风听多了这句话,终于带着一丝疑惑道:“父亲,我不明白。”
父亲轻轻拍着他的脑袋,柔声道:“你和我的身后,站着一整个血瀚海。凭借无双武力,你可以后退逃跑,可你身后的圣教子民,他们要往哪里退?”
“小叶子,有些事情你无法选择。你是我的孩子,是血瀚海的主人,是圣教的下一位继任者,从出生开始,你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要血瀚海还有一个活人,你就必须要背负着他们的性命,走下去。”
锋利的刀光在地面上一闪而过,叶三看着手中的长刀,低低轻笑一声。
他没有后退,可从石桥村到上京再到青城山,总有一个人习惯性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从黑森林里走出来的魅灵,哪怕扛不住所有的风雨,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没有负累自由成长的时光。
哪怕历经艰险,回想起上京与青城山的一切,他的背后再也没有无数条人命,没有从出生开始就要扛起的责任。
叶三侧首,低声道:“谢谢。”
哪怕云清并不在他的身前,哪怕他说的这两个字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依旧在无边旷野里,极小心而珍重地说道:“谢谢。”
他可以想象到云清听见这两个字的反应,必然也是微笑而平静地告诉他,没关系。
谢谢你。
没关系的。
凡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本心;凡我一生行事,从无后悔,所以,无论如何,没有关系的。
叶三弯了弯嘴角,忽地抬首向远处看去。
只见天地之间,山河浩荡,乾坤朗朗,将坠的红日遥射出万道金光。
他自小在死地里挣扎求生,背负着无数人的性命历遍荆棘,如今天地广阔,正是伸手可得的自由,又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他的刀光,猛地甩了出去。
华丽的刀光在草地上急速前行,将半人高的草海劈出一道笔直的波浪,空气中弥漫着野草新鲜的芳香,那些清气与强横的力量交缠在一起,凡是触碰到的地方,野草树木尽摧折。
半空中传来一声碰撞的巨响。
青灰色道袍的老供奉低叹一声,轻飘飘落在草地上,踩乱了一片落叶。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棉布制成的道袍在空气里不停晃动,像是青色湖水的涟漪,以一种神秘节奏在波动。
然而那片青色的海洋里,衣角上一滴血水显得无比显眼而刺目。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可惜你还太过年轻,倘若再给你几年时间,这天下大部分老家伙都不会是你的对手,可惜……你到底还是太过于年轻。”
老供奉苍老的眼睛盯着叶三,眼角的细纹并没有抹去他眼中的精光,看着眼前这位来自青城山的小师弟,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有时候天赋与时间,是人与人之间无法跨越的东西。
那个知道了很多秘密的年轻人,拥有绝大部分修行者几辈子也无法拥有的天赋与机缘。
可惜……上天留给他的时间,终究只有短短十几年。
说完这句话,老供奉周围的空气骤然滚烫!
三位老人的周围,空气滚烫到几乎扭曲变形,强横雄浑的力量从三个人身体上迸发出来,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朝草海中央浇去。
地上猛地传来一阵烤灼烧焦的气味。
滚烫的温度从极远处席卷而来,包裹了天地里每一寸风息,而被袭击的中央,叶三的手心一时变得滚烫。
那种灼烧的感觉从记忆深处蔓延过来。
他曾经站在无垠草海上,被信奉长生天的大萨满卷入一场异变的阵法里。在那错乱的空间中,他经历了真正的火海,也踏着一地火海走了回来。
滚烫的空气是半透明的,冲击得叶三一头散乱黑发在空中狂舞,碎乱的刘海与长发被风吹得扑到脸上来,将他锋利目光切割得粉碎。
他的神识沉浸在手中的刀里,顺着刀锋慢慢发散出去,脚下的蚂蚁在冲击中疯狂逃窜,天上慌不择路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坠落在泥地里。
他的刀锋无所不至,他的目光随心而动。
于是他的力量,铺天盖地,生长发芽。
他挥出一刀,就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神识所有的一切,全部斩了出去。
天地之间,忽有霜雪。
银色的刀光猛烈冲击着滚烫空气,发出尖锐长啸,两股力量的交织下,半空中摩擦出无数股金红色的火花。
在所有力量交织的海洋中央,一道长风凝结而成的银色羽箭冲刺着,向着力量最中心一点锥去。
空气中骤然裂开一个大洞。
白色的羽箭从洞里劲射而出,朝老供奉胸膛直刺而去。
身为清虚宗的老供奉,他本不应该被这位姑娘的一箭击退,可所有心神都灌注在与刀锋的战斗中,那白色的风箭袭来瞬间,他不得不,往一边侧了半步。
安多用脚踹开弓杆,手持银色弓弦,站立在树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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