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野往前走了片刻,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后,就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他就看到柳煦正侧着身子和空气对话,表情还很认真。
陈黎野一点儿不觉得意外,他看着他身后那片空气,隐隐约约的,陈黎野感觉到了那里确实有个人。
他闭着眼也知道那会是谁。
冷着脸观赏了片刻昔日大学同窗与空气你来我往后,陈黎野就走了回去,叫了柳煦一声:柳煦。
柳煦转过头来:啊?
我不是很想打扰你,你干这一出我也非常理解你。陈黎野走回到他面前,说,但这里是法院门口,麻烦你关注一下路人。
柳煦:
柳煦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才转头看了看。这一看,他就看到从他们身边路过的行人竟然都纷纷侧目看着他,眼神十分怪异,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沈安行也转头看了看,一见到那些路人的眼神,一股愧疚就直接袭上了心头来。
完了。
他想,这不还是给柳煦添麻烦了吗?
柳煦却冷着眼四周看了一圈,脸色冷然,似乎对此没什么感想。
陈黎野在一旁幽幽地提醒他:小心会被送到精神病院。
柳煦听了这话,却转头朝陈黎野笑了一下。然后,他就伸出手去,回头就一把呼噜上了沈安行的脑袋。
沈安行比他高出了一个半头去,柳煦这一出来得突然,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脑子虽然没跟上,可他的身体本能却下意识地为了迎着他,低了下去。
柳煦呼噜了一下后就收回了手,然后,他就对陈黎野说:我乐意,路人不重要。
陈黎野:
沈安行:
沈安行腾地红了脸,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柳煦说完这话后,就一下子抓过了沈安行的手腕,拉着他就往法院里走去,转头对陈黎野说:走啊老陈,八点五十了,要迟到了。
陈黎野转头望着他离开,又看了看被他抓在手里的一团空气,沉默了片刻后,就少见地笑了一声。
他记起了谢未弦临走时跟他说的话。
谢未弦臭着脸跟他说:让你同学告诉那个小混蛋啊,等他出来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谁说的出来啊,说了他肯定先被柳煦揍一顿。
不过谢未弦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当时在冰山地狱的时候,守夜人尘当着谢未弦的面就把陈黎野带走了。
那天晚上,他差点没把谢未弦逼疯了,这俩人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陈黎野无奈地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也抬脚走进了法院。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清晰无比的清脆响声。
咔啦一声,很轻微,但是陈黎野听得很清楚那像是什么金属制的东西歪斜了一下的声音。
他仰起头,看到法院门口的上方,一个镶在建筑外表上的巨大的金属块此刻竟然歪了一大半。陈黎野看过去时,它就一下子全歪掉了,整体都失去了平衡,被性感迷人的地心引力一下子拽掉了下来。
它掉下来的那一瞬,就发出了一连串的声响,这声响一响,沈安行就也跟着察觉到了。他抬起头,就看到地狱迷人的召唤信号从高空中掉了下来,眼看要砸到他们脑袋上来了。
沈安行一惊,当即就想把柳煦拽回来。可他的身体在那一瞬却完全不听他使唤,就那么任由柳煦拽着往前走。
沈安行默了,他想说点什么,便动了动嘴唇,结果又发现居然连话也说不了。
在这短短几秒内,他就像个提线木偶。只能任由人摆布,根本没办法自主控制。
柳煦毫不自知地往前走去。
沈安行面如死灰。作为一个守夜人,他是真的很明白了地狱叫人,无人可挡,一切都是必然。
就在此时,他听到陈黎野叫了一声:柳煦。
柳煦拉着沈安行回过头来:啊?
沈安行一愣,以为是他们的同窗情谊感天动地,陈黎野要出手相救可谁知,这一回头,沈安行就看到陈黎野面无表情地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沈安行: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这个人真的好欠揍。
柳煦不明所以,但就在此时,他感觉周遭莫名的黑了些。
他有些奇怪,就嗯?了一声,抬起了头来。
这一抬头,他就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金属石块从天而降,马上就要砸到他脑袋了,以它的大小来看,它一定能把柳煦的脑袋当场拍成脑花。
柳煦脸色一白。
沈安行面如死灰。
第33章 马戏团(一)
厚重的云铺满天空,四周一片昏暗。
这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山林老路,满目都是葱葱绿绿的树木与杂草,唯有他们面前这一条路上无花无草,是一条长长的土路。
这条土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散乱的石子和树枝,有枯死的老树干倒在路中央,细细看去,就能发现那横着的老树干已经被时间腐蚀了大半。路两边是无穷尽的树木与杂草,那些杂草无人打理,长得极疯,近乎和成人的腰一般高。
风不断地从他们身边吹过,把繁茂的树影吹得飒飒作响。
柳煦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他还一手抓着沈安行,一手拿着开庭要用的东西。
沈安行也没敢说话,偷偷摸摸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就看到柳煦表情复杂,嘴角抽搐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深林情景。
沉默良久后,柳煦才憋出来一句:他是不是有点毛病?
沈安行知道他是在说陈黎野,无奈笑了一下,说:欠揍是真的。
人事他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干。柳煦脸色难看的骂了一句,然后就扶了扶眼镜,往沈安行那边贴了贴,又转头指了指他们眼前这条路,说,先顺着这条路往那边走走吗?
应该是,但是你先等一下。沈安行说,有件事儿得跟你说明白,之前都没说。
柳煦回了回头,看向沈安行: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杨花。
沈安行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抓住了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扬了起来,又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也一并抬了起来,一起亮给了他看,说: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这个,我才能跟你一起进地狱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把它从手上摘下来。
柳煦看到自己这枚戒指生锈生的都快看不出原样了,可沈安行手指上的那一枚却还和当年一样,光鲜亮丽地闪烁着银光。
柳煦眼角一抽,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震了一下。
沈安行却没注意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戒指,又说:而且,接下来这件事最重要,我不是作为一般参与者进来的。
?
柳煦一下子被他这话拉回了神来,他怔了怔,问:什么意思,一般参与者?你的意思是你和参与者不太一样,但是还是参与者?
对。沈安行说,我是靠着这个戒指跟你建立了连接,跟着你一起进来的。可我毕竟是个守夜人,没有参与者的身份资格,所以,我是蹭了你的参与者的身份,才能跟你一起进来。也就是说,对守夜人和NPC来说,你是柳煦,我也是。
柳煦:
沈安行知道这个信息量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消化,没再往下说,安安静静地闭了嘴,等着柳煦明白过来。
柳煦沉默了片刻后,就差不多明白过味来了。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后,又说:你说对守夜人和NPC来说,那听你这么说,对其他参与者来说,不是这样吧?
没错。沈安行飘飘然道,对他们来说,我们这一届就是十九个参与者。
那要怎么解释?
没关系的,参与者都是些戴罪之身,地狱过多了之后,又会变得很警惕很敏感,自己就会给自己找解释的。沈安行接着飘飘然道,比如参与者里有鬼之类的不过他们猜的也没错,我确实也不是个活人。
柳煦:
柳煦没吭声,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沈安行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问:你要一开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我在想。柳煦说,毕竟如果他们认为里面有鬼的话,人心就会涣散吧?那样对通关好像不太好。
我个人建议你不要。沈安行说,和你不一样,大部分参与者都是戴罪之身,互相猜忌是这里的常事,而且,和你不一样,守夜人这个身份对大部分参与者来说都不太友好,很可能根本没办法赢得信任。如果他们认为你说了谎,我是你用来害人的手段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有先你一步把你搞死的想法。
说完这话后,沈安行又飘飘然来了一句:想想那个什么南。
柳煦又无语又好笑:人家叫齐南。
反正都一个样。沈安行说,你能保证没有这样的参与者吗?
也是。柳煦说,那就走一步看一步,确定一下所有参与者的人品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说?
沈安行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还没说完,你跟我的这个状态下,有一个点不太好,就是无论我跟你谁触发了机关,惹到了鬼怪或NPC的话,最后他们都只会找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为什么。
毕竟我只是个蹭了身份的鬼,说得通俗点,我就只是个蹭饭的。沈安行说,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你的影子,谁打人都不会盯着影子打的,对吧。
柳煦脸色一白。
你别担心。沈安行对他说,我会护好你的。而且,你有什么任务一定要做的话,我也可以顶着你的名字替你去做。
不用。柳煦说,你不用替我冒生命危险。
沈安行:
我早就没命了啊。
这话在他心头绕了一下,刚要脱口而出时,却在喉咙处一下子哽住了。
算了,别说了。
沈安行喉结动了动,舌尖一转,没答应也没拒绝,转头模棱两可地说了句:看情况再说吧,先往前走走。
说罢,他就拉起了柳煦。
他手里的冷意一下子传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柳煦莫名觉得他手心里更凉了。
他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就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去。
沈安行直接往前走了,柳煦见状,就说:你确定是这边吗,会不会是后面?
沈安行头都没回:你回头看看。
柳煦怔了怔,很乖地回头往后看了。
这一回头,他就看到,他们刚刚所站的那个地方的后面大约十米远的地方,竟然有一块很巨大的石头横在那里,直接把路拦腰截断了,就差把此路不通四个大字贴上去了。
柳煦:打扰了。
沈安行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接着拉着他往前走。
柳煦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低头又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那恰好是沈安行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也恰好是柳煦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他早在冰山地狱里就注意到了,沈安行也一定早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手上这枚生了锈的戒指。
他们两个很默契地谁都没有说,但柳煦知道,沈安行一定也记得。
这枚戒指,是在七年前的那个盛夏买的。
七年前,他们十八岁,高考完之后,沈安行就很认真很正式地和他告了白,虽然磕磕巴巴,虽然脸涨的比当时天边的夕阳还红,可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柳煦答应了,然后他拉着沈安行去了商场,买下了这一枚对戒。
他们还不知道死生离别就在眼前,那年他们年少,商场里人来人往,学校边上的大树开得正茂,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路灯每晚都投下暖黄色的光。
那时候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们相爱,但又有很多事物无声地在做他们相爱的见证人。
那年他们相爱,爱的热烈。
那天,沈安行对他说他爱他。
沈安行还对他说,等过两天,柳煦过生日的时候,他要给他惊喜。
沈安行那天很慌,他说了很多。他说高考应该还行,能去那个学校。他说等去了那个学校,就去外面租房子住,他说他会好好喜欢柳煦,他说他会带柳煦去这里去那里,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会好好活着,有什么他就给柳煦什么
他那天说了好多好多,每一句话柳煦都记得。
但最终,这些都随着刺耳的鸣笛声变成了泡影。
而现在,这两枚戒指一枚锈的发朽,一枚光鲜亮丽依旧如初。
柳煦的已经被时间侵蚀得再看不出原样,沈安行的则和他一样,永远停留在当初的岁月里。
当年的热烈也被时间蹉跎得沉淀成了哀然的平静,徒留满腔怅然。
他们都知道,关于这枚戒指的事,再提起来也绝对是满怀悲哀,再相遇已经属实不易,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
他们都在尽力的避免着七年前的事,谁都不想提会令对方伤心的事。
柳煦当时买这两个戒指的时候,绝对没想过还会有今天。
他垂了垂眸,把沈安行的手握紧了些。
彻骨的冷意更加强烈地传到了他手心里,柳煦咬紧了牙,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第34章 马戏团(二)
柳煦把沈安行的手握的更紧了。
沈安行感受到了,他一怔,侧了侧头看了看,就见到柳煦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牵在一起的手。
他沉默了,他知道柳煦在看什么。
沈安行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也把他的手握紧了些,转过头,又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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