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里威德尔家的传统就是如此,路西恩那种热衷过家家游戏的才是异类,从内到外写着我跟你们不一样,反而因此叫他们在长年累月的异类观察中,互相培养出了一点可以称之为亲情的联系。
在路西恩相关的话题里,他们会比较像是一家人。
具体表现出来,就是当父亲的对大儿子二儿子炫耀小儿子的漂亮成绩单(bu),还要凡尔赛文学一番小儿子撒娇想他着实可爱,说出“你们当哥哥的得照顾弟弟”这种ooc发言。
而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能没什么顾忌地小声逼逼几句老父亲独吞弟弟的来信着实不要脸,并试图从老父亲手里抢来几张纸看看弟弟的漂亮成绩单到底多漂亮。
……
是真的很漂亮。
路西恩对自己写年终总结的水平非常有自信,一点不担心自己在最后提出的几页“小小”要求会被否决,因而他把总结书交上去之后就当做自己要的已经有了,直接开始往下推工作进度。
不过首先,送岁节马上就要到了。
领主老爷也不是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深知若要马儿跑就要先把马喂饱的道理,一年到头了该发奖金发奖金该涨工资涨工资,个别干得好的还给升了职当上了小领导,送岁节前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迎接放假通知。
除了每天每个部门得安排个人在办公室里值班外,送岁节前后他们能有五天的假期休息,这足够他们准备过节的物资跟家里团圆和走亲访友,以及恢复这个过于忙碌的冬天造成的残血状态。
想想他们明年排满的工作计划,想想领主老爷每月一总结每季一例会的魔鬼日程,他们不趁着这个机会修补修补小心脏,怎么能熬过明年的漫长岁月。
官员们放假了,工地上辛苦干活的劳役们也都被放回去了。
乔安听到“回去”的时候有点不知所措,她除了月前回过一次家之外,一直都待在工地里拼命干活,哪里缺人她就去哪里,同村的人回去了她还在工地坚守,只托人给父母带个一切安好的口信。
——上次回去的经历,只有最开始跟父母见面时是好的。
父母依旧不同意她在劳役队伍里靠着努力给自己混口饭吃,哪怕她看着不错脸色比在家里好了些,反复地解释工地上的生活没有那么可怕,母亲也只是抱着她哭父亲对着她唉声叹气,好像她做了多么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村子里也有这样那样不干净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大冬天没事干的男人女人净想着些腌臜无稽的事情,恶心得乔安拎着棒槌把人追出去了老远,插着腰尖声咒骂回去。
她没吃亏,但也半点高兴不起来,躺在家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冷得难受,止不住地想念起工地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简陋宿舍。
跟她一起住的都是寡妇或被赶出家门的可怜女人,为了凑够征召人数而主动或被主动地塞进劳役的队伍里,乔安是她们里唯一的小姑娘,她们有时排挤她有时也会额外照顾她,还有时与她聊起家聊起丈夫,呜呜地流着眼泪哭得说不出话。
活在村子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家里没有男人会被合起伙来欺负,有了男人日子也多的是心酸苦楚,她们还有的甚至是被丈夫赶来做劳役,给家里省下粮食还填了丈夫的人头。
乔安听了愈发觉得害怕。
待在家里的两天父亲母亲似乎只操心她还能不能嫁出去——她有没有被工地上的男人糟蹋,或者是否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她在工地上过得怎么样干活多么利索勤奋连工头都夸奖了她,劳作又是多么辛苦冻伤皴裂她疼得想哭……
这些她有好多好多想要说的事情,只得到了不耐烦的“行了行了知道了”。
于是乔安不再说了……也不再想着要回去了。
她开始畏惧“回去”这件事,父亲和母亲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成了她想起就浑身发抖的噩梦。
管事们组织劳役回去的那天,乔安逃跑了。
她依稀知道逃跑被抓到会是她不敢想的悲惨下场,也会给父母家人带去灾祸,可对于回去的恐惧压倒了对逃跑的畏惧。当乔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陌生的道路中央。
她的鞋子跑掉了,脚踩在地面上冻得青紫,脚底全是血,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乔安茫然地四下张望,荒凉的旷野中她渺小得如一片雪花。
风一吹,太阳一照,她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冰冷的空气挤进乔安的肺里,把她的血液冻起来了似的。乔安脑袋里昏沉,只知道拼命移动着双腿往前走,她不知道这条路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只知道自己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夕阳缓缓地往地平线坠下,那是乔安往前走的方向,远处传来模糊的乐声,乔安依稀猜测那是有人在唱送岁节的祷歌。
团圆,幸福,美满……
世人向往的一切,恍惚如追逐着她的梦魇。
乔安颤抖着呼出一团白气,雾气朦胧的模糊视线里,她看见道路的那一边出现了马匹飞驰而来的影子。
“小姑娘,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马匹在乔安身边停下,骑在马上的老爷问她。
骑马的人或许是金发,颜色明亮得像是太阳。
这个声音乔安听到过,是她去做劳役时,那个向她问话的管事老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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