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公爵似乎也对这伟光正的一套毫无抵抗力,不自觉拽着伊莱诺主祭的衣袖,眼神朦胧宛如迷途的羔羊。
“主祭大人,我该如何逃离这永无休止的苦痛?”他低低地咳嗽,蓝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请您指引我。”
“光明神会看到每个心怀善意的信徒,照耀每一个人。”伊莱诺主祭垂眸掩去眼中暗光,温声劝道,“您只要多做善事,不怀恶念,光明自会指引您前进。”
至于这善事该如何做……
这么冷的冬天,您的领地上有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子民,不正是作为领主应当挺身而出的时刻吗?
如果说得还不够清楚,金钱和粮食固然是不应由贵族谈论的庸俗之物,却也是人生存于世必不可少的东西,正巧他认识几位慷慨好心的庄园主,比如诺伯子爵,比如莱福男爵,再比如……虽然他们的日子也是紧巴巴的交税都有些捉襟见肘,但愿意勒紧了裤腰带拿出珍贵的存粮与大家共渡难关,只需要您拿出少少的一小笔钱便可以——
“您说得对,”路西恩握住伊莱诺主祭的手,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伊莱诺主祭的脸,“我们大家要共渡难关……”
“在我的宴会上,请您务必为我引荐那几位好心的先生。”
“是……诺伯子爵吗?”路西恩回忆着伊莱诺主祭的话,“我相信您,他一定是位尊敬可信的先生。”
他说着,露出纯稚恍惚的笑容,亲吻伊莱诺主祭沾着油膏的指尖。
一瞬间伊莱诺主祭承认动摇了,他不由自主为自己收了诺伯子爵的贿赂,为自己花言巧语蒙骗这么单纯的孩子掉进陷阱而感到良心不安。
这是神明纯白的羔羊,未曾沾染半分权力的污浊残忍。
光明神在上啊。
第16章
“您尽可以放心。”伊莱诺主祭强笑道,“那些老爷们再善良可信不过,不过您可要小心、”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床边的小神像,象征光明的神祇对他敛起双目,嘴边准备诋毁安达西大法师的话头不由自主就转了方向,“您要小心……小心保重身体,这还没有到真正冷的时候,冬天还长着呢。”
若抛去信仰的因素公平去看,诺伯子爵和安达西大法师,伊莱诺主祭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诺伯子爵更为可信这句话。
可惜他所面对的年轻公爵过于单纯,以至于没有点上“察言观色”这个重要技能点,他似乎被伊莱诺主祭挑起了无穷兴趣,眼巴巴想听他讲讲那几位“善良可信的先生”。
伊莱诺主祭犹豫着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
他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您是否认识维尔维德的执政官先生呢?”路西恩又问他,苍白的病容显露出不安的神情,“他晚餐时会来拜访我,但我不知晓应当与他谈论什么。”
他能谈论什么呢,他十六年的生命里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怎么出去过,理所当然他不知道一个“领主”要做什么,光是“执政官”这个词就足以带给他莫大的压力了。
伊莱诺主祭便宽慰他道:“没事的,莱文弗纳先生再温和不过了,他会竭尽全力的。”
——竭尽全力地拖后腿使绊子,把他面前年幼的领主彻底架空。
伊莱诺主祭心里痛苦呻吟,仿佛自己是教典里要被打入地狱的魔鬼,无耻地诱骗着神明纯白天真的羔羊。
“但我已经抵达一周,他昨天才送来信函,而且今天就要来拜访。”少年困惑地咬着下唇,无法被伊莱诺主祭轻易说服,“感觉……是位不太好用的先生……”
他说得犹豫,眼神闪烁,以至于伊莱诺主祭没能注意到“不太好用”这个诡异形容,只当路西恩太过紧张,紧张到言辞失当。
伊莱诺主祭赶忙又安慰了他几句,又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这样软弱单纯的少年怎么可能敌得过诺伯子爵他们,他此刻的推波助澜让其早早落败,说不定对其反而是一种帮助。
他的思绪纷乱,无从分心注意周围,也就看不见角落里的某位侍从,骤然惨白的脸色。
——三天之前,公爵也说了相同的话。
“感觉你……不太好用呢。”
那时候他还是侍从长,殷勤地端茶倒水在公爵面前刷存在感。
他对自己有信心,阿谀奉承与排挤同僚皆是他的拿手好戏。
而一直好好的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的少年甚至还在对他微笑,晃了晃小腿像是孩童没规矩的小动作,就连语气都带着轻快的笑意,像随口说了句俏皮的玩笑话。
唯独看向他的眼神不同,那双澄澈的眼中沉下的寒冰浮起锐利的尖刺,从头到脚狠狠钉下,带着他的心脏坠落进蓝色之下暗无天日的深海。
公爵对他是否浑身冰冷如坠深渊没什么兴趣,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又漫不经心地叫另一边安静站着的劳伦斯过来代替他添茶。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只有站在角落里听从差遣的份了,而比那更早的当天晚上,他行囊里不应有的东西全部回到了原本的主人手里。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路西恩眼里,评判完他这个侍从好不好用后就已经结束了,接下去如何处置犯错的奴仆可不是公爵老爷的工作。
就像路西恩要不要留下劳伦斯,卢瑟斯都不会为了个管家跟弟弟计较同理,顶替了他的劳伦斯要把他是贬是杀亦或者逐出庄园,也只是在闲暇无事的间隙向路西恩汇报了一句,而路西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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