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林霰比秦晓还要难过,直接让人把尹小匡抬回小阁楼,哭的双眼通红地对尹小匡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是他没照顾好他。尹小匡被他捂着捂得有些难受,想烦躁又有些不忍心,只能等人发飙发完了,才叹着气,好像要死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前的人。
月江流也跟着进来小阁楼,眼下尹小匡也不知道还有多久能活,既然之前尹小匡是选择的留在赤月宗好好过日子,自己的儿子又那么喜欢他,月江流还是希望能给尹小匡延长一天的命是一天。
紫林霰抱着尹小匡,红着眼睛求父亲,求求他救救尹小匡。
月江流很了解血毒,知道这个病根本无解,但是以赤月宗的医术,好好调养,活个五年十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万一在这期间赤月宗再研究出来血毒的根治方法了呢?月江流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目光严肃地对尹小匡开口,让他最好做好准备,因为从阎王手里抢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过程。接受的治疗非人能承受的住,比在身上钉十八道钢钉都要痛苦。
所有人都默认了尹小匡会接受治疗,努力地去活着,毕竟是个人都不想死,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可尹小匡却平静地望着月江流,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让在场的人都要疯的话,月宗主,尹某恳请宗主能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我想恢复记忆。
既然都要死了,那还是把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全力用在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上吧
紫林霰直接抓狂,压着尹小匡不让他走,绝对不行!不准恢复记忆也不准回去复仇!他对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失了控地大吼,尹小匡必须留在赤月宗好好活下去!不能放他回陵安城!
月江流也愣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也是不同意!板起面孔对尹小匡厉声道,现在他的情况还是可以控制的,就算恢复记忆也不能走!
你要是就这么回去复仇,复完仇,那些朝廷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你!来来去去,身体彻底拖垮了,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到时候就算我赤月宗,都无力回天!
尹小匡虽然什么都不记得,虽然也知道活着才会有希望,虽然也很想跟紫林霰一起隐世在赤月宗,过着每天起床可以喝着热乎乎的羊奶茶、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雪松林,岁月静好,努力地活下去。
可
有些早已烙印在骨子里的恨,不论过去多么久不论脑海中的记忆被剔除的多么干净,都在按着他的脊梁骨,在血液中对他嘶吼,
那些仇恨,他必须得报!
尹小匡推开紫林霰的怀抱,虚弱地坐起身,缓了口气便把双腿放下床,赤着脚缓缓站起身,然后颤颤巍巍走到月江流的面前,缓缓双膝跪了下去,闭上双眼,月宗主,
尹某知道自己对不住您的一片关心,对不起少宗主的一汪情深,
但求您了!
秦晓在得知了尹小匡要恢复记忆的决定后,也是第一反应不同意,他不是不清楚尹小匡的手段和谋略对他们的复仇起到多么大的作用。
可,他真的不想再让尹小匡淌这趟浑水
尹小匡心意已决,就算没了记忆,对事情执着的脾性也无法改变。秦晓望着消了水肿后瘦脱相的尹小匡,眼睛酸酸的,深深吸了口气,
好,那我们就回去!
二月的北境依旧很冷,雪堆积在松树上依旧很厚,但是太阳已经很明媚,能看得出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间一切的事物都在朝着春天生气勃勃。
用来破解被封印记忆的药物制作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尹小匡就拉着紫林霰到处逛啊逛,休息过来的他身体还算将就,每天用药草吊着。紫林霰开始还和他赌气,哭着骂尹小匡就是个傻逼,命都不要了还逛什么逛!
尹小匡冷脸看着哭的稀里哗啦气红了眼的紫林霰,扬言不出去玩就算了,那么等他死了,咱俩连最后的回忆都没有了!
紫林霰揉着眼睛,骂尹小匡没心没肺,尹小匡说自己本来就没心没肺,倒是紫林霰,怎么明明要死的人是他,紫林霰反而一副要没命的模样。
那是因为我不想你死!紫林霰抓着尹小匡的肩膀吼,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好好的!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不愿意跟我成亲,我也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尹小匡抬头注视着紫林霰的眼睛,头一次没在清醒的时候推脱掉紫林霰的怀抱,他似乎也有些动容,伸出手摸了摸紫林霰的脸,我也挺喜欢你的。
以后我不在了,要不你也找你爹抹消了对我的记忆,然后找个胸大屁股翘的好媳妇儿好好地过完往后余生,好吗?
紫林霰哇!的声哭了出来,边哭又开始骂,骂尹小匡你就是个狗,怎么就这么戳人心窝子!
恢复记忆的药终于炮制完成。
月江流把药交给尹小匡的时候正好是二月末的那天,白天天气很好,傍晚还有很漂亮的火烧云。火烧云在北境是很难见到的,但大暨十二年这一年,似乎世间冒出了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天象,就比如说,在深夜中,只有在深冬才能看得到的绿色玄光,今年开春后却又在郁金镇的天空上看到过好几次。
玄光降临,兆示着将有好运降临,有一次晚上尹小匡和紫林霰坐在赤月宗屋顶砖瓦上喝酒,意外看到了那靓丽壮观的玄光。尹小匡半开玩笑,跟紫林霰撞着酒坛子说,这大概是老天爷给我赏赐的上路仙气~
尹小匡接过月江流给他的药,跪地谢过,这些时日他因为心怀愧疚,在赤月宗见了谁态度都意外的温和,对月宗主还有少宗主更是毕恭毕敬。月江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摸摸尹小匡的脑袋,让他珍重吧。
尹小匡将药兑入酒中,这种药溶解在酒水里,进入体内药效起来的要比干吃快得多,他不是不想再享受一下最后的岁月静好,可是骨子里燃烧起来恨的怒火已经把他啃噬的抓狂。
赤月宗外后面的雪松林里,有一片净土,周围都是白皑皑的雪下绿油油的松,不到四月份不会恢复绿色。然而这块净土上,却长着数十里的樱树。
很反常态,但的的确确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境大森林里,藏着一片长满樱树的净土。传闻这好像是很多年前前朝末后墨竹绵亲临北境,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妖术将此地的气候静止,永远停留在春天的温暖中。
并种下十里樱花。
这里的樱花有些已经绽放,飘起一瓣又一瓣的小花,最中心的樱花树生长的十分高大,木干粗壮,风一吹过,全都是花瓣雨。
当地人都把这里当作祭拜圣地,鲜少有外人能踏入。
尹小匡拎着掺了药的酒坛子,拖着长长的红衣,一个人悄悄来到樱树林。他翻身跳上树干,坐在最下端枝干分叉的凹陷处,倚在身后的树枝上,望着渐渐降临夜色中风吹起的淡色樱花瓣,拧开酒坛,往嘴里倒着烈酒。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皎皎孤月浮上地平线。
齐与晟的马车赶在二月的最后一天,终于到达了郁金镇,他们来的悄无声息,不想大张旗鼓惊扰了这边的居民。
月色降临,一行人还走在大森林的小道间,武殿帅在前面哒哒哒驾着马,齐与晟坐在车厢内,透过微微荡漾起的车窗帘,他居然在一片寒冷笼罩的雪松下,看到点点樱花的花瓣。
齐与晟有一搭没一搭问了句,
怎么这个季节,北境能出现樱花?
不能怪齐与晟对圣地的一无所知,北境的疆土实在是太大,圣地这个地方也仅仅是郁金镇的人知晓,毕竟圣地很美,却又是前朝皇后建立的,为了避免新朝的纷扰,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武殿帅之前在等齐与晟跟尹小匡武林大会比拼时,意外听闻过这块长满樱花的圣地,他甩动手中的缰绳,悠悠道,北境奇观之一,不过鲜少有人知道。
哦?齐与晟回应,怎样的奇观?
武殿帅道,是一片樱花林,里面的樱树常年花开,被当地人奉作圣地,想要祈福好运的人很多都会去那里拜一拜。
齐与晟突然就推开面对车夫的门帘,对武殿帅轻轻道,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如果祈福真的能灵验的话。
这些时日宫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腐血花依旧没什么眉头,但齐与晟总是隐约感觉,真相很快就要呼之欲出
有什么东西,会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付之东流。
他还是不想信邪,也不信神明,可倘若神明真的可以让一切都好起来,可以让他在知道最深渊的阴谋那一刻,不要太痛苦
马车偏离原本的道路,朝着樱花花瓣飘零的方向哒哒哒奔去。
风吹动,月色散落,尹小匡喝光了坛子里的所有酒水,躺在树干上静静地等待着记忆恢复的那一刻。
没有多么的心慌,大概是烈酒将血骨里的恨意浇淋了不少。
一团又一团的樱花瓣在风中飘散、聚起,今夜的风格外的瑟,尹小匡穿的厚厚的红衣坠下枝干的衣角都被吹的不断飞舞。那些淡色的花瓣在他衣服上留恋、散去,再次飞回寂寥的天空深夜,在月色下卷着淡粉色的光。
似乎头有点点开始痛了。尹小匡咂巴咂巴了下嘴,额角微微跳动,脑袋仿佛被人轻轻隔开一道裂口,一点一点,涓涓往里面塞进去什么零碎的东西。
风骤然刮起。
那些飘零到地面上的樱花花瓣突然就剧烈地飞舞,大风吹的狂,头顶长满天的枝干绽放的花朵纷纷离开枝头,洋洋洒洒卷起一场盛大的樱花雨。月光洒在所有的花瓣上,很远很远的方向,有隐约的哒哒马蹄声。
尹小匡睁开微醉的眼,痴痴地看着那花瓣盛宴,耳边有什么人呼啸而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抱着酒坛,寥寥直起腰板。
搭在另一头枝干上的腿一个不小心,没支撑稳,整个人忽然就从树干上坠落下来。
樱花雨随着他的下坠而飞舞的更加狂暴,满天都是淡粉色,满地都是风吹着草摆动的温柔,红色的长衣在空中旋转,哗啦哗啦扬起一片绯色的光。
嗖!
一只大手,稳妥妥地接住了他的身子。
尹小匡转过头,大红的袖子在面前拂过,衣袖落下那一瞬间,他看清了接住他那人的脸。
突然就睁大了双眼,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倒映在瞳孔中,直插眼底的最深处
画面翻滚,那道被撕开的记忆裂口终是朝着被封印的深渊敞开了下去,铺天盖地的回忆一股脑全部涌入他的脑海中。
【娘亲,你醒醒,你醒醒啊诺诺再也不淘气了,诺诺一定好好听娘亲的话,再也不偷吃娘亲的红豆糯米糕了,娘你醒醒,跟诺诺回家好吗!】【这个小孩是从中原卖过来的,在陵安城的流浪区翻出来的。别看脏兮兮,洗干净了可白嫩着呢!月老板不是最喜欢姿色绝美的男娃?一口价三百银两,在下就把他转让给您韶华楼了!】【在下乃醉仙坊尹老板,整个陵安城方圆几十里男色服务若我家称第二,绝无敢坐第一的!何大人今夜不妨来试一试我醉仙坊的妙曼柔情?】
【齐与晟!求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真的很疼!求求了求求了】深色夜空之上,玄光绚烂降临。
赵斯被发配到西域,建和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正式启程离开陵安。二十多年前替学案的冤情以及被杀女尸的身份全部公布于天下,并且记录入刑部罪行档案。
舆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大概是这些年人们的思想意识渐渐端正,不再像是殷朝时期,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干,落井下石杀红了眼。
大家在了解清楚赵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后,抨击年步芷年无庸的站多数,同情赵斯的也大把大把。可不论怎样同情怎样憎恶罪魁祸首,杀人就是杀人,虽说当官的手上有人命是常态,但赵斯这件事曝光后,全天下都知道当朝右丞相沾染了丑闻,丞相这个位置,去掉了被发配西域,也不是坐牢,在那边要是重新起来,放弃仕途下海经商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赵斯临行那天,天气并不太好,二月底三月初陵安城经常容易糟沙尘暴,其实这些年春季尘沙的泛滥已经得到很良好的治理,都是些殷末留下的伤,想想邵承贤何匀铮上位这些年,对大暨推行那些政策真的还算蛮造福国家社会百姓的。
仿佛是从大漠吹来的沙,吹落了赵斯盖在头顶的斗篷帽,几缕没有被束入发冠的青丝在风沙中浮起。赵斯回头看了眼陵安城城墙下红色的大门,眼底还是渗出了一点点留恋。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举着红缨枪,骑在烈马上,随着齐策那一声杀了梁岸斩除暴/政,挥袖砍下那一个个大殷军队将士的头颅,第一次,踏入陵安城。
赵大人。押送他去往西域的士兵走上前来,将正在回忆的赵斯拉回现实,该启程了。
赵斯回过神来,对那士兵点点头,士兵一直很敬重这位武力高超的右丞相,却没想到自己偶像还有过一段如此悲哀的过往,他终究软了心,希望在去西域的路上能保护的了赵大人的平安。
一行人即将踏上行程,旁边来来往往进出陵安城的人没有任何惊扰,或许有人是认出了这个穿着破烂的沧桑男子就是曾经威名显赫的右丞相,可是如今落魄了,要被发配远地,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告别。
赵斯甩了甩手上的铁锁,对一旁押送的士兵轻声道,走吧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赵斯的步子瞬间停住,回头,就看到一袭白色衣服的男子策马奔来,在他面前止步。
新上位一年多的尚书令吴越,赵斯并不是很熟,因为他很少回宫,吴越上位后又几乎半步不离陵安城。赵斯见吴越翻身下马,旁边还跟着几名穿着御林军衣服的侍卫。
赵斯有些意外,吴越和他不熟,为什么这人却会来送行?
尚书令对赵斯做了个揖手礼,文邹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没有说过多的客套话,从袖子中摸出一张裱着金色边的卷册,徐徐展开,一丝不苟地将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罪臣赵斯,听旨!
赵斯一愣,被吴越带来的御林军一脚踹在膝盖上,直接跪地。
朕左思右考想,还是认为赵氏在大皇子齐与稷之死一事上罪孽深重
即撤回赵氏发配西域一令,赐鹤顶红一瓶自刎陵安城!
罪臣赵氏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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