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束清明的微光划过简陋的窗棂,打在颤抖的小被窝上,被窝里的人儿极力压制着呜咽,轻声地抽泣,不想被任何人听见。
但她却没意识到,十八年来,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流了这么多泪。
她想家了,想那个小小的夏至院,想春枝每天给她端茶送水,想韩澈背着她上蹿下跳。
更想那个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对她超级好的环纡。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人方努力止住多日压抑的悲伤,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擦干满脸的泪,使劲揉揉脸,拍拍腮,鼓励自己要重新振作。
她要想办法,问问那个可以带她出山的人,好不好早些时日离开。
套上衣服出门去,但腰依然动一动就疼。佟陆陆龇牙咧嘴,心头骂骂咧咧地穿过紧密连接的小茅草屋,数着房子,来到杨家村的大田。
正值隆冬,土地属于休息期,故而没什么人在纵横交错的田埂里徘徊。
佟陆陆哼着前世的小曲儿,想打听打听“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老杨”是谁,准备先跟他打好关系,到时候一起入县城。
据她了解,整个村子,跑县城的大爷独他一个。
在辗转了好几处田埂后,她忽瞅见一个非常结实的大爷。
说这个大爷结实,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结实,有生生之气,有熠熠精神。
他不像是个普通的农民,眉宇之间,倒有些将军风范。
佟陆陆压下身子,蹲着马步,就这样迈着腿,隐匿在田野中。
扒开头上的草,她虚起眼睛,紧紧盯着大爷,生怕跟丢他。
等等,她为啥要跟踪一个大爷啊?
“出来吧,你跟踪我一路了。”那大爷突然停下来,将手中方修缮好的犁扔到地上,随便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朝自认为隐匿地极好的佟陆陆招招手,“来,你过来。”
登时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佟陆陆耷拉着脑袋上前。不知为何,这大爷偏偏好生正气,显得她特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她轻轻嗓子,艰难地站起来,揉揉“老腰”,嬉皮笑脸:“大爷,您知道老杨是谁吗?”
“哼,这里叫老杨的可多了。”白胡子老头忙不迭望着她,“你就是那个城里来的?”
“是是是,就是我。”
“你是不是要回城里去?”
“是是是。”
“那你找的就是我。”
“哎哟,”佟陆陆喜笑颜开,赶紧蹲在大爷身边殷勤地给他捶腿,“大爷哦,您看您,年纪这么大了,还意气风发的,老当益壮呀。”
“哼,甭说好话,老夫当年征战沙场,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乖乖,这家伙是个将军?
佟陆陆在脑海里想了想,解甲归田铸剑为犁的大将军,好像就那么一个人吧。
“你是前东秦的杨定成?!”
“嘿哟,小女娃竟然知道老夫?”
“您真是,整个东秦,谁不知道您啊。”
杨定成年轻时,沙场点兵,虎啸生风,威震四方。
他强力抵御匈奴,不出兵则已,一出兵便拿下匈奴将近百座城池,自此奠定了东秦如今北方的地理版图。
但明威褫夺国祚后,东秦好不容易筑成的太平盛世,一夕之间摧枯拉朽搬的倒塌。
杨定成自此不被看中,门可罗雀。
于是,他怒摔帅印,掉脸走人,一应杨家兵在他踏离京城的那一刻全全解散。
后来,即便有范启北震匈奴,依然抵挡不住匈奴的日渐猖狂,损失了不少城池。故而当初,白盏辛举旗,才有明帝不得已将掌上明珠奺岚公主远嫁匈奴的一出好戏。
杨定成的威名,不是佟陆陆从《东秦》里读得的,而是小时候听佟萧说的。
也就是说,一代将领,在弃武从农后,真的再也没人找到过他。
没想到,他在杨家村!
好不容易在这山窝窝里有了个认识自己的人,杨定成像是逮到了什么宝,再也不是那群老妇女口中的“老杨”,而是成了“杨将军”。
于是他连忙拉住佟陆陆,就给他娓娓道来,说着他这几年的心路历程,说他有多么多么豁达,当时走在街上有多少女人向他扔小花。
这下可好,不想听也得听,佟陆陆就干脆席地而坐,乖乖撑着脑袋听他叨叨。
原来杨定成本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将领,是天生的名将之才,但因杨家村太过偏僻,他很少跟人描述自己的家乡。
解甲归田后,杨定成只得回到杨家村,老老实实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一当就是十几年。
但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对戎马一生的他来说实乃折磨:当一个农民当到玉老田荒,比在朝堂上被砍脑袋还惨!
佟陆陆眸光微闪,连忙拽住杨定成苍老无比的手:“杨将军!你要不要考虑重回京城!当今圣上,已经不是明威了,是当年白帝的太子,白盏辛呐。”
杨家村因为地处偏僻,杨定成很少才出一趟远门,去一趟一个月,来回两个月,又因为县城消息不灵通,他又不屑与那群目光短浅之辈交谈,故而不知此事。
如今听佟陆陆一说,他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胡须颤颤,登时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十岁:“女娃娃,你说的是真的!”
“嗯嗯,所以我们尽快离开吧!”佟陆陆双颊腴红,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下一秒就能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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