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走过去,站到陆时琛面前。两人对视片刻,孟钊开了口:来这里做什么?
随便走走,就走到了这里。陆时琛看着他说。
所以,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陆时琛看着他,沉默了几秒,说:我想,我是想见到你。
孟钊的呼吸轻轻一滞。接着,他深呼吸一口气:路口不适合停车,去我家谈谈吧。
两人上了车,起先彼此都没说话,孟钊本以为这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陆时琛却开口问道:今天怎么没去市局?
是因为今天没能在御湖湾看到我么?孟钊将车驶入小区:案子暂时没什么紧要处理的,我调休了一天。
为什么要调休?
孟钊一时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答。为什么要调休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又是怎么打算的?
孟钊将车在停车位停稳,正要拿过手机下车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舅妈发来了消息:小刀,最近有没有时间?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子认识,跟你很般配。
孟钊草草回了句算了吧舅妈,然后推门下了车。陆时琛也随之走下车。
回复完宋宁的消息,孟钊意识到,陆时琛刚刚问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该怎么答?说我被你搞得心烦意乱,完全无心工作吗?孟钊收了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该怎么让陆时琛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又该怎么引导陆时琛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孟钊觉得有些头疼,这些年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等着那个没影的心动,完全在感情经历上没什么长进,没想到伴随着心动一起等来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这简直比他侦办过的最难的一起案子还要更难
思前想后,孟钊撒了一个谎:我相亲去了。
闻言,陆时琛沉默片刻:相亲?
是啊,我舅妈介绍的姑娘,谎话一说出来,却意外地很顺口,孟钊一边朝电梯方向走,一边说,我们不是结束了么?我也马上奔三了,结束了一段,可不得赶快考虑下一段么?
好一会儿,快要走到电梯门口,陆时琛才问:相得怎么样?
还不错吧。孟钊佯作自然道。
两人站到电梯口,等着电梯缓缓降落。陆时琛没再说话,孟钊侧过脸朝他看了一眼,对方微微垂着眼,那张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看上去竟似乎透着一丝落寞和悲凉。他是在难过吗?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激一下陆时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孟钊又觉得有些自己有些过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走了进去。正当电梯门将要合上,而孟钊也即将开口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男生赶在门合上的前一秒挤了进来。
原本两人站在电梯里,中间隔了半米距离,但几个身形壮实的男生一进来,电梯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孟钊正打算朝后退一步给他们腾出位置时,陆时琛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两人靠墙站立,听着一旁的几个男生大声讨论着体育课上的篮球赛。孟钊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缓缓地朝下移去,最终握住了他的手。那手指收紧,握得很用力,像是骨头贴着骨头,捏得他几乎有些疼。
片刻后,孟钊听到耳边响起一丝几不可察地叹息声是陆时琛轻轻叹了一口气。
或许,在自己饱受这场失恋折磨的同时陆时琛也并没有那么好过?看着眼前的陆时琛,孟钊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许诺过陆时琛,要让陆时琛更多地感受到正面的情感,而不是悲伤、恐惧、焦躁可是现在呢?他不由地有些后悔。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到了十楼,几个男生依次下了楼。电梯间里重新变得宽敞,但握着手的两个人却依然站在一侧,没有人挪动脚步。那几根手指依然紧紧握着自己,孟钊开口道:你还真信啊?刚刚是骗你的,我没去相亲。
几秒之后,陆时琛极低地嗯了一声。
电梯停到17楼,两人走出来,陆时琛仍旧握着孟钊的手没有松开。两人走到门口,孟钊看着锁眼沉默几秒,道:我要用指纹解锁。陆时琛这才松开手。
推开门,孟钊在玄关处换了鞋,然后走进屋里。
两人坐到沙发上,孟钊长长叹了口气。他做过无数次审讯,每次都能迅速构想出一套合理方案,但面对陆时琛,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既然说到相亲,那就从相亲开始吧孟钊靠到沙发背上:听到我要去相亲,你刚刚什么感觉?
心脏的地方,好像空了一块,陆时琛思考着,同时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微微钝痛的感觉。
你在难过,孟钊侧过脸看向他,那你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相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次,陆时琛沉默了十几秒,你跟别人在一起,做我们以前做过的事情,往后我们不会再有关联。
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孟钊深呼吸一口气,那你想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又是一阵沉默。陆时琛微微垂着眼,似乎真的陷入了沉思。
孟钊这两天已经经历了太多沉默,他原本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在等待了两分钟之后,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这难挨的沉默,索性开了口。
一开口,压抑良久的情绪彻底倾泻出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当初为什么要找周明生帮我舅舅翻案?为什么要莫名又坚定地信任我?
出国前为什么要专门给我那本笔记?还故意用那种激怒我的语气?
出国后为什么要几次回燕城看我?又为什么在看到我交了女朋友之后就不来了?
几个月前为什么要定下御湖湾那套房子?是为了能看到市局还是为了能看到我?
舍命挡下那辆卡车,仅仅是为了保护证人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吗?
那么怕我死,甚至做好了准备要挡下林麦的枪口,也仅仅是担心案子无法向下推进吗?
陆时琛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这么多年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说明你孟钊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他微微低头,深吸一口气,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喜欢我啊
我爱你。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孟钊一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愕然抬头看向陆时琛:你刚刚说什么?
我跟我的心理医生聊了你,又根据她提供的信息查看了资料,仔细思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陆时琛神情认真地看着孟钊,这个答案似乎是最确切的。
第109章
我爱你。
孟钊被这三个字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直白的表白连带着十二年隐蔽的感情,被一并抛过来,沉甸甸的,孟钊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而陆时琛在说完这段话后,直直地看向孟钊。
那目光很深、很沉,里面盛放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让孟钊这一瞬间的慌乱和惊愕无处遁形。
孟钊站起身,在屋里缓慢地踱着步子,避开陆时琛的目光,才能让自己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让自己满溢而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良久,他面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重新坐到沙发上。他上半身微微前倾,胳膊肘压到大腿上,微微低头,手指交错着搅到一起:你能想清楚对我的感情,说实话,我很开心。但是陆时琛,我是警察,即使我在感情上再信任你,我的身份也不允许我完全被情感左右,我无法忽视那些与你有关的证据和疑点,我必须要追求事实和真相。而且,我也希望能跟我的爱人,孟钊顿了顿,坦诚相待,而不是互相猜疑、心生龃龉。我向你保证,接下来,我对你不会有丝毫隐瞒,那你呢?你愿不愿意
孟钊抬头看向陆时琛,也向我坦诚?
陆时琛再次沉默。就在孟钊有些煎熬,想再次站起来走走时,陆时琛看向他,开口问道:我向你坦诚,才不会失去你吗?
是我们向彼此坦诚,才不会失去彼此,孟钊同陆时琛对视,这不是单向的过程,我也不是在审讯和逼问你。
几秒之后,陆时琛道:好。
孟钊顿时松了半口气。如果陆时琛仍旧选择隐瞒事实,他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自己与陆时琛的关系
孟钊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场坦白要从哪开始呢?孟钊回忆几天前跟陆时琛决裂之前的那场谈话,就从当时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开始吧
孟钊开口问道:周衍的死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沉默片刻,陆时琛道:周衍的确不是我杀的。但他的死,我猜测应该与我有关。周衍死后的第二天,你曾经把我叫到警局配合调查,当时我跟你说过,周衍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而就在约定当晚他突然被杀,这不太可能是巧合。其实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有一点,我确实隐瞒了你。
什么?
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是我放的。
是你放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孟钊看向陆时琛,眼神里难掩震惊,也就是说,周衍被杀当晚你就已经知道他死了?
嗯。那晚我去了纸条上说的7号楼楼下,没有见到周衍,我上楼寻找他,仍然没有找到,于是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接通了,里面只有杂音,没人说话,十几秒之后被人挂断。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在周边继续转了转,最终在楼角的隐蔽位置找到了已经遇害的周衍,也就是你第二天发现周衍尸体的那个地方。
看到周衍的尸体后,我觉得周衍死得太蹊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件要告诉我的事情而招致了杀身之祸,而那件事,我猜测可能与我,以及我的家庭遭遇有关。我这次之所以回国,原本就是为了寻找一些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真相,我需要知道周衍究竟为什么被杀,杀他的人到底是谁。留下这根狗毛,或许能够帮助我接近侦办人员,进而找到一些我想要的线索。
你胆子也太大了,孟钊皱起眉,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根狗毛可能真的会让你背上犯罪嫌疑?
我没有杀害周衍,是事实,除了一根狗毛和当时的监控记录,没有其他实质证据会指向我,我不觉得警方会连这样一件事都搞不清楚,而且陆时琛看着孟钊,背上就背上了,一个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的人,会在乎这些吗?
孟钊无言以对,他知道陆时琛没有撒谎,因为他也曾见识过那个不在乎得失、也无所谓生死的陆时琛。
沉默片刻,他问了第二个问题:那疗养院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地下室的位置?当晚我们下到地下室后,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嗯,我在找陆时琛顿了顿,我奶奶。我之前说去疗养院看望我奶奶,也不完全是在骗你,我确实是在找她。
你奶奶?联想到陆时琛当时盯着祝文秀的神情,孟钊继续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奶奶在疗养院地下室?
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你在疗养院帮我的那一次?
孟钊回忆起当时在疗养院剧烈头疼的陆时琛:你每次头疼都是因为要拼命想起十岁之前的事情,难道说,那次在疗养院你见到了什么?
嗯。陆时琛点头道,我无意间找到了疗养院地下室的入口,在下面看到了一个年迈的女人,那个人看向我的时候,脸上出现了极度激动的神情,而我也开始剧烈头疼,好像要回忆起什么事情。所以我觉得,那个老人可能跟我存在某种联系。我这次回国,一方面是想找回记忆,另一方面也是想搞清楚跟那个老人有关的真相。回国之后,我联系过很多人,最终确定,当时我在地下室里见到的,的确就是我奶奶。
这还需要确定?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你奶奶的样子?也从来都没见过你奶奶的照片?
陆时琛摇了摇头:失忆之后,别说奶奶了,我记不清任何一个亲人的模样,包括我母亲。因为失去了情感,我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感兴趣,所以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他们。
家里就没有他们的照片吗?你爸也从没带着你去认认她们?孟钊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陆时琛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那孟钊刚想继续追问,却立刻把话收了回去。看着沉默的陆时琛,他没有再顺着这个问题继续逼问下去。
孟钊重新梳理了一下问题,继续问道:你到了地下室后,是不是本以为可以找到你奶奶,后来却发现仅有的一个老人并不是她?
嗯。
想过为什么吗?
不知道。陆时琛停顿片刻,又说,或许她去世了,早就已经被处理了。
那你有查过你奶奶其他的相关资料吗?
查过了,她叫陆文英,02年4月份在岩城探望我父亲时失踪,报案人,是我父亲。
02年的4月份,在岩城那时候陆成泽应该正在岩城打官司,陆文英是去看望儿子,然后被吴嘉义一伙绑架并囚禁了吗?这么做,是为了威胁陆成泽吗?5月份,陈煜死了,而陈煜的死很有可能也是吴嘉义干的。仔细想来,吴嘉义做这两件事很有可能是出于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阻挠陆成泽和陈煜继续把讨薪案的官司推动下去。但陆成泽知道自己母亲的失踪是吴嘉义所为吗?如果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会默不作声?甚至还帮助吴嘉义和吴韦函去打那场校园暴力案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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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潭石(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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