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深渊断崖边,度开洵视线略微向后,对白霰说话时他语气有一丝发涩:正是因为我装作没看见它,它才会去找你。
白霰茫然而不明白:什么什么回归真实?虚幻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在场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惑,而唯一明白的徐霜策正紧盯着度开洵,峻声追问:鬼修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是什么人?
度开洵却反问:你现在还想杀我吗,徐宗主?
他为什么想杀法华仙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呢?
徐霜策厉声:你
徐宗主,度开洵嘲讽地笑了笑: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度开洵可能是一生步步为营成了本能,不逼到最后一刻没法从他嘴里多挤出半句实话。徐霜策站定脚步,微微喘息,半晌突然冰冷道:可以,我不杀你。但有人是想求死的。
紧接着他半句废话没有,一剑斩向度开洵身后的白霰!
哎徐兄!
柳虚之万万没想到他说杀就杀,大惊飞身阻挡,但预想中身首分离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只听噗呲一声血箭飚起。
度开洵一手死死握住剑锋,任凭鲜血顺掌纹泉涌而下,两滴血飞溅到了白霰光洁的面颊上。
法华仙尊夜行月下,似与月色融为一体,周身光华熠熠度开洵满怀恶意地盯着徐霜策:从很多年前开始,它就一直想要那身完美的皮。
宫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我深渊下的那件东西。度开洵的瞳孔映出血光,癫狂一览无遗:法华仙尊遗体丢失已超过一天了,你的时间比我更紧。再不找到那鬼修,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华仙尊在你眼前被剥皮抽骨。
没人知道徐霜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从宫惟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只见他肩膀不住起伏,少顷收剑慢慢地向断崖移动了半步,然后又站定了。
没人知道就那半步,深渊底部的压力陡然加剧,仿佛千万厉鬼同时发出兴奋的尖啸!
不要去,宫惟失声颤道,疾步上前就要去拦他:下面不对,不要去!
柳虚之也不由:这地下情况不明,徐兄你还是三思
但度开洵紧盯着徐霜策,每个字都仿佛针扎的压力迫面而来:我只是企图盗走法华仙尊右眼,就被你千里追杀到极北冰川,那如果法华仙尊在你眼前被剥皮呢?
连白霰都察觉到不安:徐宗主止步,度开洵所言未辨真假
我不想害任何人,只想回去那个真实的世界。度开洵堪称焦躁的锐声压过了白霰,紧盯着徐霜策怒道:将心比心,仅此而已!
徐霜策直直站在那里,眼底阴沉不定。
宫惟顾不得许多,上前用力拉着他连退数步,直到离断崖远了数丈距离,才听徐霜策蓦地冷笑了声,重复道:将心比心。
他望向度开洵,眼底满是冰冷的嘲讽:你这么想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是因为你觉得只要把白霰送回十六年前,那时他心脏里的兵人丝还没抽出来,你所做的一切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
度开洵脸色突然变得铁青:给我住
事到如今才知后悔,你那迟来的深情真是微贱如纸,恐怕我不能将心比心。徐霜策每个字都残忍得堪比利刃:你就老实待在这个世界,眼睁睁看着白霰心裂而死好了。
柳虚之突然明白过来,惊愕望向度开洵:所以他对白真人,其实是
白霰却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迟疑道:什么?
埋在心底从不敢诉诸于口的秘密被人一把揭开,度开洵此刻难堪的脸色甚至不能用语言形容,可能连修罗厉鬼都比他好看一点。
微贱如纸。他自虐般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
他血丝密布的眼睛猛地盯住徐霜策,眼神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疯狂过:是啊,徐宗主。十七年前你为法华仙尊远赴极北,十七年后你为小弟子以身相代,到底是谁情深如纸?谁人心善变?
不愧是修无情道的,你那点不敢出口的情爱变得比翻书还快,焉能与我感同身受!
尾调凄厉得简直破音,炸得宫惟耳朵嗡响,大脑一片空茫地站在那里,心想:他在说什么?
不敢出口的情爱?
璇玑大殿前终年不败的桃海,前世尸骨上无可奈何的指痕,月夜庭院中空寂经年的风铃重重前尘往事、种种欲盖弥彰,像无数条丝线终于交错成巨网,铺天盖地覆盖了他的神智。
紧接着,一丝火星从肺腑中爆起,轰然席卷了四肢百骸。
宫惟脑子里轰轰作响,他好像听见柳虚之难以置信地在问什么,度开洵的回答恶毒又充满嘲讽,但所有喧杂言词都像是隔着深水般朦胧不清。少顷此起彼伏的嘈杂都一下消失了,周遭再度陷入死寂,徐霜策终于短促沙哑地笑了声。
他一字字道:是又如何?
周围数道神情各异的目光同时投来,终于把宫惟从空茫的状态中唤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徐霜策的袍袖。
宫惟元神一阵阵晕眩,心跳变得剧烈可怕。他想问徐霜策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问情爱是我理解的那个情爱吗?但他喉咙里像堵住了滚烫的硬块,只有瞳孔中映出远处似乎半点变化也没有的深渊。
终于在四面八方的死寂中,他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徐白
咚。
顺着宫惟的视线望去,地心深处仿佛响起一声遥远的闷雷,地面开始轻微摇晃,众人身侧的山壁上滚下细小碎石。
咚。
深渊中突然亮起一束血色的光,穿过浓墨般的黑暗直直对着天穹。
咚
最后一声震响拖长,龟裂从悬崖边缘迅速蔓延,穿过众人脚下的地面,密密麻麻爬满整座山涧穹隆,紧接着:
轰隆!
猛烈的风从地心爆发而出,如一头庞大的巨龙咆哮冲上高空!
霎时地动山摇,徐霜策一把捞住宫惟飞身退后,而紧挨在断崖边的白霰单手抓住山石,稳住身体向后一看。
深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带动那束血光由一变二、再由二变三,终于隐约显出了轮廓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三个圆形的血色巨口,便是它空洞洞大张着的双眼和嘴!
它怎么会突然苏醒?它明明度开洵陡然醍醐灌顶,脑海中闪电般掠过先前的画面:他化成鬼影抓着徐霜策那小弟子,指爪划破了那少年的咽喉,徐霜策正从断崖另一侧飞身而来,以身相代法术发动,鲜血从他脖颈上洒进深渊
沉寂千年的灭世巨人被浇上了徐霜策的血,竟突然苏醒了!
度开洵厉声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然而白霰置若罔闻。
周围剧烈震荡,但他就这么直直望向脚下的万丈地心,面色苍白平静,指间仍然牢牢控着那根兵人丝。
度开洵意识到了什么,颤抖道:白霰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对我下撕心之诅吗?白霰低声问。
度开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足足数息才战栗着张了张口,那瞬间他恍惚又变成了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只是这一次所有乖戾和嫉恨都像是被隆冬大雪洗过一样,褪得干干净净,唯余温热的酸涩冲上咽喉:
我
但白霰已经闭上眼睛,疲惫地小声说:我想澄风大人了。
裂纹随山壁蜿蜒而上,两人脚下骤然一沉。
紧接着,悬崖整块断裂,度开洵只来得及张开手臂环住白霰,两人便随无数巨石向深渊坠去!
轰隆!
巨岩砸在身侧,碎石如水花般迸溅开来。柳虚之脱口冲白霰与度开洵二人大吼了声快走,突然全身上下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紧接着视线不受控制涣散开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想叫人,但发不出声音,想求救,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个强大到恐怖的陌生魂魄正施施然地从他体内升起,闲庭信步般侵占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仿佛在按兵不动许久后,终于不急不忙将此刻选作了出场的时机。
它是谁?
电光石火间柳虚之终于回忆起什么,霎时如坠冰窟在宴春台时他不仅仅中了镜术,他好像还被鬼修附过身。
而它一直在,至今都没走。
宫惟被徐霜策护在怀里,顷刻间已飞退至数十丈外。周围积雪混合着巨石瀑布般往下砸,混乱中一切都晃动不清;数息后周围终于一静,是徐霜策把他放到了一处平整的空地上,迅速在他身周设下了一层灵光氤氲的屏障。
宫惟元神剧痛难忍,顾不得站稳就一把拉住他:徐
他想说其实我就是宫徵羽,上辈子杀你是我错了,你保证这辈子不杀回来,那我也喜欢你。但不知为何徐霜策脸色是僵硬的,刻意地望着地面没有看他,只重重在他肩上一按:
待着。
这简洁的两个字堵回了宫惟的千言万语,下一刻只见徐霜策转身大步走向剧烈震荡的断崖,同时一抬手:不奈何!
遥远的怒吼从断崖下深渊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震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左冲右突地往上升。宫惟心脏跳得几乎要炸开,只见徐霜策纵身扑向悬崖,一道熊熊燃烧的灵光终于从虚空中闪现,不奈何剑流星般当空飞来
这时宫惟眼角突然瞟见一道侧影,是柳虚之。
柳虚之石板一样直挺挺地,纹丝不动直瞪着前方,仿佛对周围的所有混乱都丝毫不察。
宫惟内心陡然升起一团疑云,但他没有贸然出声,只见僵硬到极致的柳虚之突然一振,全身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不行。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摸了摸下巴:他要是死了,他那根兵人丝就不能用了。
什么意思?
宫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好,然而混乱中他来不及叫人,只见柳虚之向半空一拂袖,双手无形的气劲化作巨网,向深渊中急坠而下。。
紧接着,白霰与度开洵仿佛被看不见的巨爪生生勾住,拉上断崖,两人凌空撞碎无数山岩后重重砸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数十丈外,不奈何剑被徐霜策稳稳接在掌中,毫不犹豫斩向深渊
那庞然大物恰在此时升上地面,弧形剑光映出了它恐怖的巨脸,五官残缺、霜刻风蚀,整张面孔水平对着天空,双眼犹如两轮邪恶血红的太阳。
正是数千年前那座被埋葬的灭世巨人!
柳虚之轻声道:走到这里可真不容易啊。
然后他在飓风中回过头,眼底浮现出怪异的笑容,直直看向宫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惊天动地掉马~
所以时间线就是,数千年前真实世界兵人灭世钜宗飞升北垣被贬数千年后真实世界太乙二十八年,升仙台血流成河宫惟濒死真实世界被宫惟暂停,拉进幻境,顺便倒档回桃林初见幻境时间再度来到太乙二十八年,升仙台宫惟暗刺不成被不奈何反杀,故事开始
至于为什么要进幻境,连智商天花板徐霜策都不知道,留待后文揭晓~
今天这章又名两个疯批攻的互相diss~
第58章
徐白, 宫惟手无寸铁,在柳虚之怪异含笑的注视中退了半步,喘息道:徐白?
不远处深渊中, 灭世兵人残缺半截机械手臂紧擦着徐霜策撞在山壁上, 轰隆巨震吞没了一切声响。
白霰咬牙起身, 一边戒备地盯着柳虚之一边伸出右手,不器剑立刻化作流光被他握在了掌中。这时度开洵挣脱了咽喉间的兵人丝, 本能地就要大步冲向白霰去查看他的情况,但见状倏而反应过来,蓦地顿住了脚步。
他们已经不再是无名有实、世人皆知的道侣钜宗和白真人了。
度开洵硬生生挪开视线, 警惕地盯着柳虚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鬼修在这个世界没有五感, 只有借助别人的口才能发出声音, 仔细听与柳虚之平时嗓音略微不同, 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冰冷邪气,偏偏它又是笑着的:能从那点残缺记忆中推断出这么多内容,果然钜宗这一系后人中只有你还像点样。
它一伸手, 青藜剑不知从何处而来被它接住:你不是想回到那个真实的来处吗?
度开洵面色微变。
鬼修道:彻底杀死法华仙尊,你就能回去。
法华仙尊?!
度开洵瞬间没反应过来,随即只见鬼修毫不点地飞身上前, 一剑斩向徐宗主的那个爱徒向小园!
轰一声重响,剑锋贴面斩在山岩上, 铺天盖地碎石炸开。宫惟右瞳唰地血红, 在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中步步紧退,闪电般仰身,青藜剑扇形寒光贴着鼻尖横扫而过,将当头落下的千钧巨石劈成了碎片。
整座冰川都在晃动,千万年的积雪从头顶轰轰坠下, 而鬼修森寒怪异的声音却自始至终紧迫在耳际,不论宫惟再快都无法甩开超过三尺:有你这样逆天的神力帮他,难怪当年东天把北垣打得翻不了身不过这座幻境真是太能耗了,你死后还能运行十六年,到底怎样才算真正地杀死你?
宫惟右瞳红得几乎化不开,所剩无几的灵力被调至极限,一掌挥开青藜剑锋:你说什么?!
叮!一声亮响,鬼修一剑将宫惟袖口钉在山壁上,抬手就伸向那血红的眼珠:让我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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