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将衣服拿来!
嬷嬷说话时低着头不敢去看连城的脸,连城明白她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qíng,于是她了然的点点头看她离去。凤栖殿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城顺着墙根缓缓行走,巍峨的宫殿,密密的百扇窗,不知如今这里住的又是谁?从一盏灯走到另一盏灯,连城以一成不变的脚步丈量着距离,繁华落尽的深宫,往日的回忆侵袭而来,有种疼痛在骨头里爬行,酸涨了全身的脉络。
脚步在一个身影前停了下来,透过橘色的光线,窗叶上的影子高大而挺拔,斜斜地靠着,对着灯光看手中的书。心口轻微的疼痛悄然滑进内心深处,以最柔软的方式触动最脆弱的心弦。记忆里与他曾相拥着看点点灯光,用想象丰美了所有的夜景,在月光和时光jiāo流融汇的时候,透过相望的眼神,感受到他浓浓的依恋。
是谁?前方一个声音传来,惊了连城,赶紧离开了窗口。
谁在那儿?女生又问了一句,连城硬着头皮从树影下走了出来,却看见叶姜一身贵妃华服,立在灯火阑珊之处。连城感觉压低了头,好在这时嬷嬷急忙跑了过来,一把拉过连城点头陪着不是:
娘娘,这是浣衣院的丫头,我让她来拿换洗衣服的,她是第一次来,不懂规矩
叶姜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我只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刺客,既然是浣衣院的你让她早些走吧,瞧着夜也深了!
是是嬷嬷拉着连城向前走,顺手将一大包衣物递了过去,连城吃力的接住,一抬头,正好对上叶姜的目光,叶姜杏眼一张,惊讶的看她,她立刻转身向前走,叶姜张着口向前追赶了几步,有些不置信地低喊道:连城
连城的脚步顿了顿,但立刻消失在夜色之中。
地宫门一开啊,里面全是棺材,大臣们先进去,随即被鬼魂抛了出来,个个七窍流血,我们的皇上大喝一声,抽出宝剑,凌空这么一挥,鬼怪立刻驱散,所有人都不敢前进,皇上冷哼一声,大步向前,抱起岩石上的天书
连城被小紫张牙舞爪的动作逗得呵呵的笑,打趣道:你应该出宫去卖艺,做什么宫婢,埋没了人才!
小紫笑呵呵地靠了过来,兴奋地问道:真的,真的?宫外什么样子啊?
连城含笑以对,低头继续fèng手上妃嫔的珍珠盘扣,小紫一边折着手中的衣物,一边继续说,连城侧头望了她一眼,想着到了这里,唯有遇到这么个孩子才让她觉得欣慰了些,而听她说的故事,才明白原来他已开了地宫的门,虽然小紫的叙述夸张,但也不能掩盖这样一个事实,那么那本书到底写了些什么呢?他与她前世今生的纠葛是不是都明白了呢?
正想着,忽听小紫大叫一声,连城急忙看去,只见她兴奋过度碰翻了烛台,那火苗洒了出来烧着了案台长袍的衣摆,连城和小紫赶紧去扑,但还是留下几块焦灼的痕迹,小紫吓得直抖,呆滞的看着那件月白色的常服。
是是皇上的怎么办
连城眉头蹙的很深,这无疑是死罪,看着不满十六的小紫,她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直至握得青白。
怎么办
小紫哭了出来,伏在连城的肩头,不停地抖着,连城一咬牙抓过那件长袍,冷静地说道:不怕,让我来!
小紫的眼睛瞪得滚远,怯怯地看着连城,连城点了点头,拿过手边的烛台,用发簪挑亮了道:拿些丝线过来!
小紫赶紧跑到箱子前翻找,然后急忙递给连城,连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嘱咐道:以后不管谁问,就说这衣服是我烧的,懂吗?
小紫含泪点了点头,嘴唇蠕动,还想说什么,却被连城挡了回来:你快去睡,等到明天,一切就过去了!
夜很长,就着灯光,细细翻看手中的长袍,那溜滑的衣料间还残留着他淡淡的味道,时间的墙倾斜了身子,烛光从月白色的衣料反she回连城的脸上,让人觉得很暖,如同他曾经深沉的目光,在如水的流年里,在阑珊的灯火里。看到今夜凤栖殿的身影,连城不由得轻轻喟叹,与他朝夕相处的这些年既似度日如年的漫长,又似白驹过隙的短暂,而那些温馨而又明亮的色彩,似乎真的只成为记忆,细想过来,如梦境般地不真切起来。
但还记得画舫里他的话,那时的他说:每到一个地方,你身上都会落上当地的香气,可是唯有北里的梅香清浅,我几乎不曾闻过
红梅衬雪恩断义绝
两年
两年后他和她是第一次站在一个空间里,就像两年前他离开东隐废墟前一样,他高高的立着,而她匍匐在他的脚下。风佑还记得在南阳初见她时的qíng景,那时的她明眸灿烂,虽稚气未脱但也掩不住眉眼间尊贵的气息,她是一个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的女子,可谁能想到当年只可远观的青莲会有今天这般的境遇呢?是他的错吗?是他将她折磨至此?风佑不禁苦笑。
抬起头来!
他毫无表qíng的命令,四年的帝王生涯让他习惯了这些冷硬的字眼。连城没有抬头,身旁的淑妃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你敢违抗君令?
连城缓缓直起身,木然的将脸扬了起来,眼光穿过珠光宝气的淑妃,定定地落在风佑的脸上。淑妃因为连城的漠视显得有些恼,风佑却因为她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女人,连城的唇边浮起了一个冷冷的笑容。她已不再是那个用清白的眼光看世界的女子,也不再受太多qíng感困扰,她的笑容,让人们的眼光,象cháo水般涨起。即使青衣布衫,却依然冷冶,像曼陀罗盛放的花瓣。
淑妃恨恨的咬着牙,她以为即使在这样的qíng形,连城也不忘要勾引身边最尊贵的男子,可唯有风佑明白,此刻,谁也不在她的瞳孔里
这常服可是你经你的手?
风佑接过奴仆手中月白色的长袍,轻轻一抖,那温润的白色流泻出来,衬着暗浅的花纹,原本素净的白袍,却在衣摆处惊显一片红梅,那绣工卓绝,丝毫看不出原先烧灼的痕迹,花瓣每朵各异,栩栩如生,乍一看竟似真的一般。
是!
连城蛾首低垂,低低应答,淑妃嚣张的叫道:你可知亵渎皇上的衣袍是什么罪?
圣上衣袍如同肤身,是死罪!
那你还
淑妃,你先出去,朕有话问她!
风佑冷冷地打断淑妃尖锐的嗓音,即使低着头连城也可以感受到她向她she来的视线,耳边响起她离去的脚步声,以及众人退下的声音,偌大的殿宇中只留下他们两人默默相对。
为什么?
风佑的刻意压下自己澎湃的qíng绪,连城却随意答道:奴婢不小心碰翻了烛台烧了衣角,只能这样补上!
是嘛?
风佑淡淡的问道,似乎不信,他走到连城身边轻轻蹲下身子,仔细去看她低垂的脸,撩起她的发丝,风佑看着那翕动的眼睑小声问道:后悔吗?
连城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低声应道:不后悔!
风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然后背着手走到窗前,冷声道:前些日子西泽来报,说近些年那里出现了可以御魂的邪术,搞的民众不得安宁,朕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忍了,谁料今年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扬言要组成什么亡灵军队,朕不能坐以待毙,但亦无法规劝,你看如何是好?
连城的身子摇了摇,随即撑地稳住,原来哥哥还没死心,只是一直蛰伏未出。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风佑侧过身质问,连城淡然道:此乃国家大事,我一个宫婢有何资格作答?
风佑冷哼道:你心里清楚朕说的是谁,朕给你们一个机会,你若能劝降,朕答应可不杀他,并且恢复你妃子的地位,如何?
连城冷笑道:皇上也该清楚那个人的xing格,如诺我劝说有用,这五陆就不会有八年的纷争!
风佑一步步向她踱来,面色缓和道:你可以试试,如今不比当年,说不定人是会变的!
连城仰起头看他,忽而笑了起来:皇上说的对,人是会变得,我想如果让北里的贵族少开发些资源,便可少许多民怨,皇上坐在金銮殿也许不知道宫墙外是什么样子,那些失去山头的果民,喝着污水的孩子,吸食废气的百姓,日日盼着皇上能顾及一下自然赐予我们的山河,大兴土木,开山炼矿固然是好,可万事总有个度,不能一年吃了以后百年的饭,我想西泽的民怨不仅仅是有人摄魂作乱,换一个角度说,为何西泽年年要死如此多的人?以至于可以组成一支亡灵军队?
风佑哑言已对,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但随即有些恼怒起来:你一个女人如何懂得治理国家?朕要的是一个飞速发展的五陆,没有资源供应如何做到?朕只是要你劝降,不想出兵再来一次征战,这难道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你
最后的话堵在喉咙口,风佑懊恼的转身,深吸了两口气道:朕给你两日时间好好想想,两日后
不用想了连城直起腰然后深深伏下身子,磕了一个头,风佑转身惊讶地看她,见她神qíng肃然的起身,转身向殿外走。
即使再给我两年,我依然不会去
这句话带出一阵清风萦绕在风佑的发鬓,擦肩而过时,他看到风中连城的几缕白发缓缓dàng起,怔仲间,她已失去了身影
转过两个回廊,前方是青石铺地的宫道,连城的脚步忽而蹒跚起来,扶着身边的红漆木柱,她弯下身,轻轻捶打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两口气后再一次倔qiáng地抬头,可眼眶还是不争气的红了起来,她闭起双目,眼泪最终没有流出来,也许是gān涸的太久,她早已忘了那咸涩的滋味,记得墨蛟说过,落泪的一天便可相见,可两年过去了,身心俱疲的她却再也没有掉过眼泪。风扬起了发丝,翻卷到脸上,遮掩了视线,连城想拨开头发,却惊异地看到,自己的头发,扬起了白色。那种白不是花白不是银白,只一片纯白,没有一点瑕疵没有半分杂质,好象所有的爱和生命,在不堪重负之下,一瞬间失去了意义,留不住半点痕迹,心因那枯败的色彩而沉寂,风过去了,这白发终于静止回落到肩头,渗入到黑发里,再看去时,一缕缕,都是那么乌黑,就像它们从来不曾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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