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棠立刻联想到玫瑰。
它们是一样的红,一样的耀眼。
于是谢之棠没有丝毫停顿的向马路对面跑去,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谢之棠跑到花店里,兴冲冲地说:我想要一朵玫瑰。
店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礼貌的询问:好的,您想要哪种玫瑰?
谢之棠想了想转身进了花堆里,挑出来一只盛开的最好的艳红玫瑰,说:这一只就好了。接着把花递给店员让她剪去玫瑰的刺。
这时谢之棠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终端,也没有带现金。
谢之棠顿了顿,于是问道:请问,你认识我吗?
店员正在认真剪去玫瑰的刺,闻言很用力地点头有些激动地说:谢之棠!我很喜欢你!
谢之棠于是想,这就很好办了。
我晚上没有带终端和现金,谢之棠露出了一个完美微笑道: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终端登录我的账号付款吗?
店员又疯狂点头,但紧接着却摇了摇头说:这只玫瑰我送给你。
谢之棠一愣,露出了一个很柔软的笑容,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谢之棠说:不行啊,我是想要玫瑰送人的。
这话里包含的意义很大,店员几乎愣住了,过了几秒才道:那,那你给我签个名算作买花钱?
谢之棠接过玫瑰,想了想单手拆下了袖口上的钻石袖扣放到了收银台上,说:是钻石,大约1.3克拉,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拿去拍卖。
店员惊呆了正想推迟,就见谢之棠像来时一样风一般的跑了。
陆锦森看着谢之棠安全跑进了一家花店,松了一口气,耐心地站在对街等着谢之棠。过了一会儿又见谢之棠从花店里跑了出来,再一次横穿马路往陆锦森这儿跑。
陆锦森心火烧的旺盛,又时刻谨记着心理医生的教诲而强压着。一时间甚至想问谢父谢母到底是怎么养的孩子,怎么连自身安全都不顾及。
横穿马路就算了,怎么还连车都不看?这和闭着眼过马路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谢之棠跑近了,微喘着气,晶亮着眼睛,把手上的一只玫瑰花递给了陆锦森。
陆锦森忍了忍才问:什么意思?
谢之棠眨了眨眼睛,说: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
陆锦森皱眉接过花朵。
谢之棠这才想到,不对。
哪儿有追人送一朵花的?他该送一束。
谢之棠又怔怔地看着陆锦森低头看花,突然想起了刚
才的歌剧。
朋友同军官们争辩,自己的未婚妻定然会对自己忠贞不渝。
女人的忠贞就像阿拉伯传说中的凤凰,众人都说它存在,可是在哪?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多拉贝拉就是那凤凰。
费娥迪丽姬就是那凤凰。
她们都不是,从来就没有什么凤凰,将来也不会有,女人的忠诚也是一样。*
谢之棠望着陆锦森冷淡的眉眼,想,你是那凤凰吗?
谢之棠脑海里的贵族朋友又唱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心上人,是否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是否和我们一样食人间烟火,是否和我们一样穿衣戴帽。一句话,她们是平凡的女人,还是圣洁的女神?*
圣洁的女神?谢之棠才把这个形容套到陆锦森身上,立刻就笑了。
陆锦森把花塞回谢之棠手里,沉声道:别站着,上车,我们回家。
谢之棠说好,还是一脸很高兴的样子,趁陆锦森不注意反手把玫瑰花斜着插进陆锦森的西装口袋里,迅速上了车。
陆锦森捏着梗把玫瑰花从口袋里抽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扔,把花带上了车,插到储物格里。
谢之棠坐上,仍旧亮着眼睛想和陆锦森说话,但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就停住了。
谢之棠只和陆锦森对视一眼,就敏感的察觉,陆锦森生气了。
明明陆锦森脸上冷淡的表情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谢之棠就是能感受到,陆锦森在生气。
不是从张叔的西装店里出来,故意做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的那种简浅的生气。
谢之棠轻快的心情一扫而光,他的笑僵在了脸上,又慢慢消失。
谢之棠看出了陆锦森深埋在眼底烦躁的火气,像是珠串断连,谢之棠再也压制不住脑里的声音,像是脱缰野马那样立刻翻涌起来。
像山河呼啸,也像百鬼夜哭。它们在谢之棠脑海里嘶吼,像是抗议,也像是劝慰。
谢之棠的大脑自动把这些声音分解开来,像是分解音频那样,流水声归流水声、风声归风声,哭号归哭号,嘶吼归嘶吼。
谢之棠处理这些声音就已经很吃力了,像是被占满了运行内存的老式电脑,无法再运行其他程序,他一动不动的僵在了原地,
陆锦森闭着眼忍了一会儿等火气下去了,才又睁开,见谢之棠仍旧坐着发呆,便靠近想帮他系上安全带。
没想到谢之棠猛的向后一躲,近乎惊惶地看向陆锦森。
陆锦森顿了顿,还是前倾着帮谢之棠系上了安全带才后退坐回驾驶座上。
陆锦森刚消下去的火被谢之棠这一躲又激的升了起来。
陆锦森先系上了安全带,这才略偏着头看着双手紧抓着安全带的谢之棠道:躲什么,现在知道怕了?
谢之棠惶恐又无辜地看向陆锦森,显然不清楚陆锦森在说什么。
陆锦森先设定了路线和目的地,又拿出终端查看了未读消息。有意凉了谢之棠一会儿,等心情平复了才又转身问他:你知道交通死亡人数占全国死亡总人数的百分之五吗?
谢之棠立刻明白过来,垂下眼不说话了。
陆锦森又问:你知道因为不遵守交通规则导致的交通死亡人数每天有多少吗?
谢之棠还是不说话,用右手用力掐着左手的虎口。
在谢之棠脑海里,陆锦森的声音和他脑内的噪音相互辉映,噪音随着陆锦森的吐字轻重而起伏。
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谢之棠必须很认真、很专注,才能分出陆锦森的声音,辨认出陆锦森在说什么。
陆锦森又说: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横穿马路,难道你家长没教过你?
没有。谢之棠咬着牙应他。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道理,难道你的家庭教师没有和你说?
没有。谢之棠又应道:现在哪辆车没有纠错系统?这算什么危墙?
陆锦森闻言火气更大了,沉声道:你几岁了?纠错系统是为了保障你横穿马路的安全而设立的吗?下一次出门我是不是得找根绳拴着你?
谢之棠立刻恨恨地抬头近乎尖叫地喊道:别凶我!别凶我别凶我别凶我!
谢之棠喊完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就蜷起身体把脸埋到掌心里,呜咽的哭。
陆锦森说完也自觉失言,立刻闭嘴靠回座位上。
陆锦森很少这样生气,即便是生了气也不会这样对别人发火。
实在是这一口气忍了又忍,又被谢之棠三言两语窜着往上烧,才会这样毫不客气的和谢之棠说话。
谢之棠为什么丝毫不在意路上的车流就赶往上冲?
是谢之棠信任汽车纠错系统吗?
不是。
归根结底,是谢之棠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所以不担心意外降临。
陆锦森一直记着,谢之棠之所以现在会坐在自己身旁,是因为他在一个多月之前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车内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谢之棠含糊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1前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是埃科说的。
*2*3是引用的歌剧《女人心》的歌词。
第34章
谢之棠哭了一路, 等到车停在了停车场里,已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浑身疲倦。
谢之棠和双向障碍对抗这么久, 是很清楚自己发病前的状态的。
只是他换了新药之后, 确实感觉到了平和。
换药以来的这半个月里,谢之棠情绪稳定,不悲不喜,精神状态也不错。这样的良好状态, 让谢之棠升起一种期许也许,他是可以痊愈的。
于是他感到犯病的征兆, 也只是放着, 想实验一下新药的药效到底能不能控制住他的病情。
没想到, 他才生起一丝希望壮着胆子试探性的走出安全屋,就摔的这样惨,这样不体面。
回想起自己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谢之棠就羞耻又难过。
怎么能和陆锦森开那样的玩笑?怎么能利用陆锦森气一位老人?怎么能那样不礼貌的询问江海潮的伤疤?怎么能惹陆锦森这样生气?
谢之棠把脸埋在手心里, 厌厌地想,妈妈说的对,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住, 就和动物没有分别。
谢之棠年幼时, 为自己的病情而困扰时,也曾和其他人一样和母亲诉说。
他说他偶尔会忍不住做一些出于自己意愿的事情。
那时谢母正在整理自己的珠宝,闻言偏头疑惑的看了站在展示柜前的谢之棠一眼,问:有人逼你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么?
谢之棠沉默了好一会儿, 握在一块的双手绞紧又松开,反复几次才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年幼的谢之棠向母亲坦诚了自己的秘密,想要向母亲寻求帮助。
可谢母只是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宝石说:那你控制住自己呀。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住,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谢之棠想否认,却又觉得妈妈说的没错。
这不是谢之棠最后一次尝试吐露自己。
谢之棠犹豫许久之后再次鼓起勇气和谢母透露出一点儿不对劲,仍然没有受到重视。
谢之棠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餐,小声的和优雅地吃着早餐的谢母说:妈妈,我有一点难过。
谢母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才问:难过什么?
谢之棠认真想了一会儿他在难过什么。好像并没有为了某一件事而感到难过。
只是觉得,往日喜欢的事情无法再激起他的兴趣,像是他和世界之间隔了一层毛玻璃,他隔着这层模糊的玻璃看着世界,什么都和他无关。
谢之棠知道这样长时间的情绪低落是不正常的。
于是他选择向最亲密的母亲提出疑惑。
他说:我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难过的精疲力尽。
母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该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谢母说:有时我们可能会遇上很伤心的事儿,妈妈的父亲去世时,我也很难过,整日以泪洗面。
谢母挺直腰背,像是很骄傲的那样说:但是我走出来了。你现在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事儿呢?你必须自我调节好情绪,没有人可以帮助你,有些路注定是一个人走的。
谢母偏头看了一眼谢之棠,想了想安慰道:棠棠这么聪明,一定能很快学会调节情绪的。妈妈可以,你也可以。
谢之棠在心里应道:如果我能调节好情绪,我就不会这样难过了。可我调节不好。
谢之棠想张口,可一种巨大的无法名状的疲倦忽然席卷了他,让他无法再移动哪怕一根手指。
于是他想说的话,全哑在了心里。
就这样,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口舌,谢之棠再难倾诉,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许多年。
陆锦森陪着谢之棠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可谢之棠还是一动不动的蜷缩着。
陆锦森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下车走到副驾驶那儿看看谢之棠,陆锦森解开安全带,卡扣哒的一声弹了出来。
这不大的声音惊动了谢之棠,他猛的一颤,立刻抬起头来,见陆锦森一手解了安全带,一手按在门把上,是要下车的动作。
于是谢之棠倏地不管不顾的朝陆锦森扑去。
陆锦森只听见了几声沉闷的碰撞声,接着怀里就多了只谢之棠。
谢之棠像是被这最后一扑耗尽全部电量的机器人,不肯说话,也不肯动,只松松的抱着陆锦森的脖子,膝盖抵着陆锦森的大腿。
陆锦森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揽住了谢之棠说:我不是想走,只是想过去看看你。
谢之棠没有反应,陆锦森又说:对不起,不应该凶你。但是你下回不准横穿马路。
谢之棠还是不说话,陆锦森揽着谢之棠想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近十一点了,已经过了谢之棠平时的睡觉时间。
但陆锦森不知道谢之棠什么时候才肯动弹,犹豫了一会儿想,把他抱回去好了。
于是陆锦森换了一个方便抱的姿势,说:抱紧点儿,我们回家。
陆锦森抱着不肯动弹的谢之棠下了车,正要关上车门,目光略过储物格时顿住了。
陆锦森就弯腰把谢之棠往前递了递,说:看见你的玫瑰花了吗?把花带上,放在车里会枯的。
谢之棠过了几秒才有反应,轻轻掀起眼皮往前看了一眼,又很慢地伸出手,拿指尖勾住了花。
陆锦森这才抱着谢之棠起身,迎着晚风走向公寓楼。
谢之棠回过神时,已经被放在了床上。
陆锦森帮谢之棠把外套和衬衫脱了,留下里头的保暖内衣。隔着西装裤又摸到了谢之棠穿着秋裤,于是把谢之棠的外裤也给脱了,把人塞到被窝里。
保姆护工立刻拧了热毛巾给谢之棠擦脸上的泪痕,又擦了擦脖颈和颈窝。
陆锦森见谢之棠有保姆和护工照顾,看了几眼挑不出毛病就准备回房间。可他刚转身立刻被谢之棠拉住了袖口。
陆锦森低声问:怎么了?
哪怕谢之棠才刚回过神,他也能立刻判断出来和陆锦森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如果他想激起陆锦森的保护欲,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陆锦森心中有歉疚,又切身体会到了谢之棠如果没有人看顾,是随时可能遭遇危险的。
现在是他责任感最盛的时候,也是他防线最弱的时候。
是谢之棠等待许久的时机。
可谢之棠却兴不起那样的念头,连着模拟过千万次的话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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