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震怒,下令将七十六人全部诛杀。
同时赐死湘东王,湘东王子嗣十七人,无论长幼皆斩杀。
湘东王妃自缢身亡,所有女眷,沦为官jì。
已嫁女,所有亲眷,皆遭贬斥,株连甚重甚广。
整整七天,京城的天是血红的,风是血腥的。人人胆战心惊,百姓道路以目。
武和帝面目狰狞,杀红了眼。朝堂上万马齐喑,提心吊胆。
每每武和帝居高临下斜睨着畏他如虎大气也不敢喘的众人,暗自品味咀嚼着别人的恭顺与敬畏时,却总是难掩内心中那股无端的怅恨,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他早在十年前贬谪湘东王时,便已全全布置好自己的眼线,却不想十年来一无所获,被瞒得密不透风结结实实。直到,人家下死手要除掉自己最能gān的儿子,他还被蒙在鼓里,差点,就中计。
这般算计,已是可怕。可是问心阁崛起江湖不过短短七八年,来到京城是第一次,燕王出事仅四天,他便将湘东王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想起叶修那封短短的问候信,当时他只觉得气,如今却觉得后怕。
他叶修,完全可以,做得到。
燕王府后园的牡丹极富盛名,这几天,正在次第盛放。萧煜蒙冤,惊惧忧恐,耗损心力,吐了一口血,闭门不出,正在府上养伤。
先生,以为如何?
萧煜呷了一口茶,轻轻放下杯子,他穿着身半旧的常服,倚着软榻,眉目言语浅淡温和。
叶修但笑而不语。
萧煜道,父皇这次,处置太过,人皆胆战心寒。众人给我上书,皆让我出面劝谏一二。折子,都堆了半书房了。我也不是没劝过,父皇不听。
叶修道,陛下不曾错。王爷,也不必劝。
萧煜道,先生,不觉得父皇杀戮太过了?
叶修道,即便过,也都已经做完了,再劝无益,反形同顶撞忤逆。何况对湘东王,十年养虎成患,这次,也该斩糙除根。
萧煜一笑,端杯饮茶。不远处亭台假山,绿柳如烟,国色天香的牡丹,正姹紫嫣红开遍。
日光明媚和暖。叶修低头饮了口茶,那新采的碧螺chūn,留齿生香,甘冽润喉。
萧煜道,父皇下一步,是打算做什么。
叶修这边放下茶盏,抬头轻笑道,下一步,该是要杀在下了。
这淡淡的言语一出,萧煜微微变色,拧眉道,先生何出此言?
叶修道,十年前陛下疑其有野心,贬谪湘东王,自是已着人严密监视。不想紧要关头,却是在下道破玄机。这件事,在下已无功,而是有祸。陛下忌惮,也是在所难免。
萧煜半晌不语。当时树影婆娑,柔光晃动着,鸟语而花香,叶修饮了口茶,言笑道,素闻王爷府上,牡丹冠绝京城,能否让在下讨一枝回去,养在清水里,赏两日雅趣风姿。
萧煜遂招手唤来婢女,命她去园子里剪一大枝雪玉,cha在青花瓶里送过来。叶修忙道,王爷不必如此割爱,赠在下一枝姚紫,已足够慷慨。
那雪玉,乃是今年冠绝后园的白牡丹,意态清绝,纤尘不染,全京城仅燕王府这一株,全燕王府不过开了四五朵。萧煜一浅笑,面色虽略显苍白,但那一笑之下,容光却说不出的淡雅清贵。
区区一朵牡丹,谈何割爱,先生若喜欢,我着人移株过去。
叶修道,花逢知己,琴遇知音,这让明珠暗投,牛嚼牡丹的事,在下可万不敢做。
两人便都笑了。笑着笑着,萧煜便有几分失意寥落,在叶修面前轻叹口气道,先生名满天下,父皇便有疑忌,也要投鼠忌器。只是先生这一走,问心阁与京城千里之遥,我遇事,不知道该与谁商量了。
叶修道,湘东王不过是颗小棋子,真正的敌手,躲在暗处,刚露出冰山一角而已。王爷这些年辅政,锋芒已露,羽翼渐丰,不如趁这次病,好好地歇一歇。
萧煜道,我是该歇了。父皇他疑忌先生,又何曾不疑忌我。他宠爱雪贵妃,已是痴迷,心疼吴王,贴心贴肺。我再能gān,不过他手中的一把剑,那两个人,才是他要护的,最柔弱的亲人。
叶修道,天yù取之,必先与之,王爷不妨病得重一点,趁着养病,下下棋养养花,做几天孝顺儿子,吴王也年满十八,该出去历练了,陛下心里急,这话,也正好由王爷您来说。
萧煜笑语道,是,由我来说,父兄皆病,吴王,该出山了。
这边厢婢女捧着青瓷瓶子过来,将牡丹花放在案几上。剪来的那枝牡丹,竟是并蒂半放,颜如玉,叶如碧,光华葳蕤,馨香四溢。
婢女禀告道,奴婢去时,恰逢王妃赏花,听说王爷要赠花给叶先生,遂亲自挑选最盛美的一枝,以示敬意。
叶修道谢,那枝牡丹倚瓶横斜,沁着光,十分的冰清玉洁。
那日午后,萧煜一场浓睡,半懒半醒,听得外面的丫鬟对小厮煮雪道,王爷醒了吗,宫里把沈姑娘送过来了,王妃让告知王爷一声。
萧煜直觉得胸口沉钝钝的,一阵烦闷。昨日皇上下旨,说墨瞳儿虽正值热孝,但念她已无亲人,无家可归,燕王与沈家公子友qíng甚笃,代为兄职,准她择日从燕王府出阁,嫁与问心阁叶修。
这人,是已经来了么?
第十一章 qíng惘
萧煜去见沈墨瞳的时候,正天如淡墨,彤云如火。
牡丹如锦缎一般在她的身边铺展,沈墨瞳迎着光,白衣如雪,长发如瀑布般垂散至臀下。
她在等他。
萧煜在她身后伫立半晌,开声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缓缓地回眸,破颜,便一笑。
她这一笑,虽是从骨子里透出了三分的幽独清老,但衬着夕阳亮烈的背景,那瞬息的光华,竟很秾艳。
萧煜一时望着她,也没言语。
沈墨瞳垂首低眸,然后缓缓地,极为恭顺而安静地,跪在地下。
萧煜心一疼,快步上前去扶,待看清沈墨瞳深深低着头举高手臂呈上的东西时,萧煜登时顿住。
美奂美轮的卧凤镯,在她白皙的手指间,折she着斜阳,明丽不可方物。
萧煜的目光一暗,语气却极温柔和缓,他说道,墨瞳儿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点起来。
沈墨瞳并不动,只是谦卑恭敬地跪呈着,萧煜的目光渐冷,渐凉。
此时云遮日没,暮色半明半暗,半暖半凉薄。
把卧凤镯还我,墨瞳儿是要和我,恩断qíng绝,是么?
萧煜的眸色愈深,声音带着种荒凉沙哑的低沉,恩断qíng绝这四个字,出口极浅,却触耳惊心。
他满意地,看到沈墨瞳低微地一瑟缩。萧煜拿过卧凤镯,俯身,轻轻地,托起她低垂的脸。
沈墨瞳闭上眼,斜阳的光影已浅淡,直照得她的脸幽幽暗暗。
墨瞳儿,看着我。萧煜说。
沈墨瞳眉心半蹙,转而舒展开,唇角一嫣然,便抬目直面着他。
墨玉如洗般的眸子,湿漉漉的,犹自氤氲着一层潋滟空蒙的泪光。可她那神色,已经是极为坦然,明净。
萧煜将卧凤镯重又套在她的腕上,扶她起身,揉着她的头,轻声道,墨瞳儿还是收着,做不成聘礼,还可以是煜哥哥给你的嫁妆。
言语还是宠爱温柔的,却暗藏着萧煜内心无从表达的深自喟叹。聘礼,变作嫁妆,所关乎的不仅是一只卧凤镯,他或许,永远失去了这个女人。
总是,在真的失去这一刻,他才发觉,他已然错过了很多。
以qíng诱她。他是如日中天的王爷,即便温柔缱绻,可他又怎么会真的看上一个哑女。
叶修要娶她。那是他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结纳下的天下英杰,不要说还是为了他谋划,便是真的横刀夺爱,他要成就大业,又如何会去吝惜一个女人。
她一身艳妆被送进府来,他蹊跷震怒,厉声呵斥,他只想到的是自己的祸福安危,何曾顾及她家破人亡,又遭爱人所弃的境地?
她真以为,是他来接她的。可是不是。他不久前还信誓旦旦,一转眼便袖手旁观。
qíng之伤,灭门之惨,杀身之祸,一起加之于她,可她无所依傍,口不能言,她还只能笑。
萧煜痛楚地,扭头闭上眼睛。
斜阳褪尽,暮色苍凉。萧煜百感jiāo集地想。他的父皇,为了护住他要杀掉墨瞳儿,可叶修只浅浅地威胁了一句雪贵妃,父皇便颓然而放弃。
等到他真的极其凶险,他的父皇大怒痛惜,据说是倒在当场。可是醒来连他的面也没去见,只准备宣布他的罪名。
他一直害怕墨瞳儿受人利用对他不利,但叶修笃定,让他依计而行。
却不曾想,她真的刚硬聪明。冷定,抗旨,分析,jīng准果断令人发指。
尤其是最后她那不动声色的反戈一击,思虑缜密,翻手为云覆手雨。
就是在那一刻他才后悔。他才第一次,细细看她,认知她。想起她曾经亲密无间柔qíng似水地,偎在他怀里。
他接近,利用,耳鬓厮磨,却从来不曾看懂她。他也不屑,去看懂她。
只是懂的那一刻他已无机会。她爱他,已然结束。他爱她,却刚刚开始。
沈墨瞳对他施了一礼,便yù离去,被萧煜出声唤住。
淡月初升,萧煜披了身白蒙蒙的月光,望了她半晌,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一出口,后面的话便已顺畅。萧煜道,墨瞳儿在宫里受委屈了,这么些年,怪我有眼无珠,竟没有看懂你的心,看懂你的xing子。是我,负了你。
萧煜走近前,苦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叶修自会对你好,只是天妒英才,他身体不好,这些年殚jīng竭虑,也快要熬尽了,墨瞳儿,萧煜顿了一下,突发现自己的心思,竟有那么点难以启齿。
叶修活不过而立,墨瞳儿若失去依仗,,煜哥哥,愿等你回来。
沈墨瞳抬头,会心地一笑。她的笑颜柔浅清甜,毫无怨怼,只带着种时过境迁的从容体谅。
她八岁,母bào亡,而嫡母所出的长姐被赐婚为太子妃,整个将军府张灯结彩笑语喧哗,而她,被视为疯傻,被关在卑暗无人的后花园空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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