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生没有应声,一缕长发随着歪斜的身体垂在鬓角处,许久,终要落子,却是打算避开那个位置。
付景轩挡了一下,没等他把黑子落定,便把他手里的棋子捏了过来。
他此时握有两子,一黑一白,躺在掌心分明可见。
“你等的机会来了?”
方泽生抬眼看他。
付景轩与他目光交融,似是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既然机会来了,捷径也来了,为何不走这条捷径,反而要绕出那么远?”他一边说,一边将那枚从方泽生手里拿来的黑子落在原本的位置,又将自己的那枚白子压在上面,也落在了那个位置。
方泽生并未开口,拿起一枚新的棋子轻轻摩挲。
付景轩上半身压着手臂,向前一倾,厚着脸皮道:“不会是舍不得用吧?”
方泽生眨了下眼,手中的棋子随之落回了棋罐里,淡声道:“你何必淌这趟浑水。”
“何必?”付景轩倏然一笑,桃花眼中火苗窜动,他今天喝了不少的酒,脸颊酡红,醉意熏熏,言语中带着微微酒气,放浪道:“凭我喜欢,凭我愿意。”
第14章
付二爷这两句话说得甚是狂妄,说完酒劲上来了,“哗啦”一声,毁了半场棋局,趴在棋桌上呼呼大睡。
方泽生看了他些许,抬手将棋盘上叠在一起的两枚棋子藏在手心,又把手臂放在棋桌上,歪着头缓缓地趴在上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付二爷睡着了,倒是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憨然可爱,红着脸庞,嘴上嘟嘟囔囔说着不明不白的梦话。方泽生听不清,便微微抬了抬耳朵,仔细听他说道,“我跑坏了三双鞋……吃了半个月的凉馒头……你竟然躲起来不见我……你可真是!”说着声音高扬,忽而半眯着眼睛坐起身来,方泽生还以为他醒了,才想收敛目光,就见他胡乱指着花格窗棂,醉醺醺道:“你可真是好有本事……”
说完又要向下倒,整张脸直愣愣地对着棋盘上散落的棋子,眼看就要砸上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玉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额头,随着他落下来的重力,一并贴在了棋盘上。
哑叔站在门口,见屋里的灯光越发昏暗,使了个动静,推门进来要换盏灯芯,方绕过屏风,就瞧见木榻上那两人隔着一张棋桌一趴一坐,方泽生手掌朝上,垫在付景轩的额头下面,帮他挡了几枚棋子。
哑叔眼周的皱纹挤在一起,笑着比划道:二爷这是喝醉了。
方泽生半倚靠在一个方枕上,点了点头。
哑叔又笑着比划道:二爷自小贪杯,爱偷酒喝。
付景轩酒量不行,却又爱多喝两杯,太过辛辣的喝不了,只能喝一些花果酿的甜酒,少时程惜秋对他管得严厉,让他多品茶少饮酒。付尚毅也不喝酒,说喝酒误事,所以家中连个酒坛子都见不着。付景轩有时想尝尝酒味,就数着日子等着方泽生过来找他,方昌儒那时每年都要带着方泽生外出几次走访各家。时常鹊踏枝头,方泽生便穿着一身素白绣金的锦缎长袍,提着一小壶甜酒迈进付景轩住的小院,跟他一同躲在梨花树下,看着他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偷偷饮酒。方少爷每次带来的酒都很少,三两口就能喝完,付景轩只能眼巴巴地看他,求着他下次赶紧再来。
酒带得少并非方泽生抠门,只是有次付景轩喝多了些,第二天头疼呕吐,脸色惨白,病歪歪地趴在石桌上话也不说,急得方泽生又气又恼,便不许他在再多喝了。
如今付二爷酒量堪长,更是没人管他,自然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明早,煮一碗醒酒茶。”
棋桌上的灯芯快燃灭了,哑叔听方泽生说完,比划着点了点头,问道:要把二爷送回主屋吗?
方泽生淡淡应了一声,让哑叔叫来三宝,一同搀扶着付景轩回了主屋。
次日。
付景轩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随手摸过床边的一碗参茶灌进嘴里,才算有了些精神。三宝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饭,一碗白粥,两碟小菜,怕他宿醉难当,又多煮了一壶参茶,放在两个茶碗里凉着。付二爷伸着懒腰瞥了一眼,穿上衣服洗漱一番,拿了杯茶水漱漱口,端着粥碗,拿着竹筷,直接去了书房。
巳时三刻,晴日当空。
说早不早,说晚也不算太晚,本以为方泽生已经吃过饭了,却没想哑叔端着碗筷刚刚进门,与付景轩在门口撞了个正着。付二爷咧嘴一笑,迈进屋子,坐在了方泽生的对面,硬是跟他凑了一桌,还抢了他一碟小菜。
方泽生态度如常,冷冷淡淡,像是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哑叔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对付景轩说,抬手比划了两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比划,最终只得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方泽生吃完便放下碗筷,抬手转着车轮,慢慢来到了桌案前。
付景轩也吃完了,喊来三宝撤桌,正想回去小睡,就听方泽生开口叫了他一声。
这倒有些稀奇,付二爷挑了挑眉,晃着折扇走了过去。
桌案还是如昨晚一样凌乱,白天看得更加清楚,笔墨洒的到处都是。方泽生拿起一只黑檀木的狼毫笔,当着付景轩的面,一字一句地写了一封休书,递给他。
付景轩接过休书,帮着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不气不恼,竟还笑道:“我就知道,你主动叫我,准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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