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贩看见这一行人皆是内家装束,心知遇上了贵人,连忙将收起来避雪的各色上好花灯尽数挂出。琴太微隔着帘子看去,虽不比宫灯精巧奢华,难得是样式新奇、意趣别致,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每个灯都挺好看,竟然拿不定主意了。
“你说哪个好?”
杨楝笑道:“那个兔子灯挺好。”
“为什么?”兔子灯放在地上,她一时倒没看见。灯贩连忙把灯捧到车前。那兔儿白乎乎圆滚滚的,一双杏核眼颇有神采,居然还穿了一件大红缎子镶毛边的小斗篷,于是她悟过来他又在笑话自己。
“哼。”她嗔道,“耳朵这么小,算什么兔儿灯,我看倒像个猫。”
“贵人说对啦,这就是一个猫儿灯。”那灯贩笑道,“不瞒诸位贵人说,小人家里可是祖传的兔子灯手艺,要比别人的兔子做精细一点,在这京城都是有点名气的。今年做了三百个兔子灯应节,刚刚最后一个被人买走了。这个猫儿灯,却是小人做兔子时闲琢磨的新花样,摆在兔子中间,一直没人留意。还是二位贵人眼力不凡,一眼瞧出这灯与众不同。”
琴太微不免疑心这猫儿其实还是一只做砸了的兔子,但模样着实有趣,遂对灯贩道:“我小时候蛮喜欢兔子灯的,可以拖在地上玩。不过这猫儿灯也很好,你明年照着这样多做一些。”
“一定,一定。小人一定多想几个样子的猫儿灯。”灯贩应道,“明年也请贵人们过来赏光。”
她接了猫儿灯,仔细看了一回,愈觉得憨态喜人,心下十分满意,又探出头去再看几眼挂在摊上的那些海棠灯、莲花灯、燕子灯,件件玲珑可爱。杨楝朝她笑了一下,又低声和随侍内官交代着什么。
穿过一条街巷,车拐了个弯,停在一间临街的三层酒楼前。先有随行内官叫过店家,片刻间收拾了一间清净雅座,才请徵王和娘子上楼。
琴太微抬头看见牌匾上“桂华楼”三个字,不觉笑了:“原来是这家。”
“你来过吗?”杨楝却问。
她顿了顿,却说:“没有,只是听说他家的点心很有名气。”
她不大识得城中道路,只是猜这里离谢驸马府应当不远。从前她喜欢一种海棠馅儿的酥饼,只这家做得好。谢迁每次从学里回来,都要带几样点心去后院给公主请安,其中也必然有一样桂华楼的海棠酥。公主也不说破他,只笑着和外孙女儿讲点心虽好,不可贪嘴,吃多了也伤脾胃的。
却听见随侍内官和店家说着“多上些甜点心”,她忽然插嘴道:“有汤圆就够了,别的甜点心不要。”
“你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杨楝笑道。
“我倒只想一碗玫瑰馅儿的汤圆。”她道,“再说这家做的南省风味,想来菜都是偏甜的,吃多了可不烦絮?”
于是那内官拣着清淡鲜美的菜点了几样。不一会儿肴果齐备,玫瑰馅儿的汤圆也热腾腾地煮了上来。杨楝在外不饮酒,略微尝了几样菜,嫌汤圆甜腻,吃了一个就放下了,却让人舀了汤来喝。
忽然听见楼下语笑琳琅,临窗望去,十来个老少妇人相携着走过街面,个个穿戴讲究,全是一色儿的白绫袄,满头金钗雪柳,起首的一个妇人手里还捧着香。原来京中习俗,妇人们元宵夜里结伴出行,穿街过桥,可以驱病除灾,保一年无腰腿诸疾,这叫做“走百病”。
“你要不要下去走走?我叫人护着你。”杨楝笑问道。
她心中颇为艳羡,但听他意思,大约是不方便陪自己下去的,遂摇摇头:“回去在玉带桥上走两步,便是走过了。”
杨楝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她又笑问:“看见跟着的人了吗?”
“要是能让被跟的人看见,那也不叫锦衣卫了。”杨楝笑道,“高师父和我说过,他盯那些文官从来都是易如反掌,武将十个里面有九个也察觉不了。这些年所遇机警过人者,只得小陆将军一个。不过小陆现下也是他的上司了。”
皇帝一定很想知道杨楝放出来之后,会去见什么人。说不定这一晚上派出来跟着他的锦衣卫里面正有陆文瑾和高芝庭,这固然是有些好笑。他看不见陆文瑾在哪里,唯有在窗前多站一会儿,或者在他目力不及的某个黑暗角落中,他们正在望着他。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见外面又飘起雪来。“只怕夜里雪还要下大,”杨楝道,“咱们回去吧。”
“是呢,咱们有酒有菜有炭火。”琴太微笑道,“跟着的人还得站在雪中,怪不容易的。”
彼此笑了一回,相携着下楼,冷不防撞见有人正从楼下往上走,琴太微急忙掩面转身,藏到杨楝背后。来人撞见了女眷,显然吃了一惊,立刻低头退开。
杨楝才看清那人竟是谢迁,四目相对时皆是一怔。谢迁还穿一身孝中素服,手里提着一个兔子灯,他正要俯身行礼,却见杨楝目中一道锐光横扫过来,不觉哑住了。杨楝并不招呼他,只略一笑,便拥着琴太微迅速离去,一忽儿便消失在门外。
谢迁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出门,朝自家马车走去。
“老爷不上楼了?”随行的小厮追上来问,“那……海棠酥还买吗?”
“我乏了,先走了。”谢迁道,“你去让掌柜装两盒点心,带回家去,给夫人和霜姨娘各送一盒,再去书院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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