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烟垂于身侧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继而连带着她略有紊乱的呼吸，一并恢复镇静。
    慕乔见裴烟几乎毫无反应，错愕之中，以为裴烟是没听清，便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裴烟依旧不动声色。
    慕乔怔住了，她设想过裴烟的无数反应，更因此心生不忍，才迟迟未能开口同裴烟道出真相。
    裴烟许会愤怒，许会崩溃，许会质疑但慕乔独独未想过，裴烟会没有反应。
    一个毫无根据的念头自慕乔心底萌生而出，慕乔不确定的道：你莫不是提前就知晓了此事？
    裴烟道：我不曾知道。
    慕乔不信：那你？
    归剑阁的规矩，我比你更为清楚。裴烟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语气平淡：你该知道，不为归剑阁所用之人，尤其像我这样的，阁主想以绝后患也不足为奇。
    慕乔怎会不懂裴烟的意思？像裴烟这样惊才绝艳的天才，没有人能安心的放任着她不管。
    但裴烟是归剑阁之人，阁主怎会对自己一手栽培的弟子下手？
    慕乔不解，为什么，你不是首席弟子，即将接手归剑阁阁主之位吗？
    我并无接手归剑阁之意，裴烟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眸闪过些许沉郁，像是蒙上了尘埃，失去了光泽，数月前，我即向阁主坦白此意，并请辞下山。
    你疯了？！慕乔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多少人觊觎的位置，裴烟却想拱手让人。
    裴烟道：世俗名利，不值一提，我有更为重要的东西要寻。
    慕乔挑眉：寻什么？
    裴烟摇头，不知。
    你要寻什么，你竟不知？慕乔气笑了：能有什么是比归剑阁阁主之位重要的？
    月色之下，裴烟冷冽的眼神柔了下来，转为似有似无的迷惘，我总觉得，我好像丢了什么。
    但她想不起来了。
    依我所见，你恐怕是丢了脑子。慕乔小声嘀咕。
    裴烟默不作声的瞥向陆酥秋，在那一刻，黯然到死寂的眼眸顿时生出波澜。
    陆酥秋自然不会如慕乔一般，认为裴烟是在瞎掰胡扯。
    被裴烟看得心生异样，陆酥秋不由迟疑，裴烟不会是在找她吧？
    但裴烟该是不记得她了才对。
    裴烟对慕乔道：你问完了，就走吧。
    慕乔冷笑：你让我走，我就走？
    只要不干涉到我，裴烟似乎未把慕乔视作一回事，随你。
    你可管不着我。慕乔说：我还会再来的。未了，慕乔眯起狭长的双眸，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陆酥秋，挑衅意味十足。
    慕乔转身，运着轻功跃入林间，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慕乔走了，陆酥秋也如释重负，这本是裴姐姐的私事，却让我听了去。
    裴烟对此显得毫不介意，是陆姑娘的话，无妨。
    陆酥秋见裴烟依旧风淡轻云，于是秉着好奇道：归剑阁阁主如此不念旧情，裴姐姐怎的不生气？
    许是因为提问之人是陆酥秋，裴烟当真沉思片刻，于在下而言，不必多此一举，为无关紧要之事生气。
    裴烟不曾对周身的一切抱有过期待，因此，哪怕如今是于她有恩的归剑阁阁主要对她痛下杀手，她也不会有半分失落难过。
    被师门诬陷且追杀，怎的到了裴烟口中，即成了无关紧要之事？
    陆酥秋：那可有什么事，是足以令姐姐生气的？
    自然有。对上陆酥秋探究的视线，裴烟正色道：天色已晚，陆姑娘的伤还未痊愈，却仍未眠。
    叫裴某怎能不生气？
    陆酥秋：
    裴烟话里话外都是在催促裴烟睡下，陆酥秋也不敢有异议，继而赶在裴烟再次提及前睡下了。
    待陆酥秋闭上眼，呼吸逐渐绵长后，睡于不远处的裴烟长睫一颤，睁开了双眸。
    眸中一片清明，不似刚醒。
    裴烟伸手，悬空虚摹着陆酥秋的轮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归剑阁是不能回去了，裴烟便带着陆酥秋，打算折返下山。
    你想怎样？裴烟对着也骑了匹马，如影随形跟在她们身后的慕乔问道。
    怎么，慕乔故作无辜，辰山这么大，我去哪还要你的准许？
    裴烟索性不理会慕乔，扬着马鞭，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瞬间便将慕乔甩在身后。
    慕乔沉着脸，喂，裴烟你等等，你什么意思！
    你慢点，我快追不上了！任凭慕乔扯着嗓子如何喊，裴烟也未等慕乔片刻。
    到了山脚，裴烟才勒着缰绳，停了下来。
    你这人真是不讲情义，慕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好歹曾经师出同门，我追了一路，你竟不理我半句话！
    你既硬要跟来，便与我无关。裴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牵着陆酥秋下马。
    慕乔被堵得无话可说，却又心有不甘。
    她眼尖的注意到陆酥秋似乎不会骑马，连上下马的姿势都极为生疏。
    慕乔起了出气的心思，于是道：裴烟，你的人竟然连马都不会骑？
    裴烟说：我带着她足矣。
    陆酥秋扯着裴烟的袖角，裴姐姐，这附近可有野果，我想去摘些来食用。
    陆姑娘稍等，在下即去即回。裴烟抢先一步道。
    说完，不等陆酥秋有所表示，裴烟便拿着剑往林中寻去。
    慕乔：狐狸精！
    慕乔在心底暗骂着裴烟。
    自己追了一路也不见这个同门有点恻隐之心，这狐媚子一句话，裴烟便献起殷勤。
    陆酥秋问慕乔，你想同我说什么？
    慕乔冷冷的道：很抱歉，我要给你泼冷水，裴烟是有心上人的，你大概不会有机会。
    陆酥秋知道慕乔是在说她自己，但仍忍不住想逗弄慕乔：你？
    我就是瞎了，也不会与她有瓜葛。慕乔嫌弃的道：不是我。
    你既这么说，陆酥秋道，我倒是想见见。
    慕乔动作一滞，语气沉了些许，她不在辰山，你见不到的。
    陆酥秋笑道：空口无凭，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何况，既然人不在，那我便还有机会。陆酥秋说得半真半假。
    慕乔未曾想到眼前的狐狸精竟如此无耻，你！
    视线落于陆酥秋的帷帽，慕乔气急败坏道：我倒要看看，你这狐狸精到底有一张什么样的脸，能把裴烟都迷得，着了你的道！
    话音未落，慕乔已经付诸行动。
    她嗖的抽出了佩剑，剑光一闪，紧接着向陆酥秋的帷帽挑去。
    陆酥秋没想到慕乔会来这么一招，待她反应过来，已然慢了一拍。
    簌簌白纱随风舞动，在空中荡了几圈，继而落于陆酥秋脚下。
    在看见陆酥秋脸的那一刻，慕乔慕乔变了脸色。
    慕乔几乎是惊呼出声：陆师妹？
    陆酥秋欲要开口，想着该怎么同慕乔解释，我
    慕乔，你方才叫她什么？身后，熟悉的嗓音让陆酥秋顿住了所有话。
    第71章 还什么
    陆酥秋回头, 果不其然看见了抱着野果的裴烟。
    野果唰的滚落在地，裴烟没有去捡，她静静站在那, 眉头紧锁。
    她在谈及被归剑阁追杀时, 亦能面不改色的脸，似乎有了一瞬裂缝，像是被打破平静，风浪逐起的江河。
    裴烟问, 你们在说什么？
    无人回答，场面一度陷入沉寂。
    被裴烟措手不及的砸下这么一个问题, 慕乔甚至来不及对帷帽之下的人是陆酥秋一事震惊。
    眼前人全然忘却了陆师妹，慕乔想起归剑阁的禁忌, 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陆酥秋是你的同门师妹？还是说陆酥秋是你的心上人？
    见向来直言不讳的慕乔没有做声，裴烟更是笃定了二人对她有所隐瞒。
    半晌，裴烟打破了僵局, 是陆姑娘不想告诉在下的事？
    陆酥秋如扇的长睫一颤，避开了裴烟的目光，是。
    裴烟微乎其微的叹了声气，陆姑娘何至于此？
    抱歉。陆酥秋说，但其实
    陆姑娘大可不必对在下遮遮掩掩，裴烟打断了陆酥秋，仅需一句话，让在下得知, 是陆姑娘不愿坦言之事足矣。
    你不想，亦或者不愿说的，我决不会逼迫你。裴烟说这话的语气稀疏平常，陆酥秋却听出了她的认真。
    对上裴烟信誓旦旦, 犹如承诺般的话，陆酥秋准备好的无数搪塞到了嘴边，却又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其实本就是她亏欠了裴烟，如今这样，倒像是做贼心虚。
    然如不是慕乔这一番阴差阳错，她大抵会捂着马甲，直到结束这个世界，亦不会透露与过去有关的半个字。
    但现在，陆酥秋动摇了。
    看着陆酥秋面露踌躇，裴烟以为陆酥秋是心有芥蒂，在下句句属实，陆酥秋可是信不过在下？
    陆酥秋如何不知道裴烟是在说真的。
    像是下定了决心，陆酥秋的目光也不再躲闪。
    与裴烟四目相对，陆酥秋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告诉裴姐姐，我曾是姐姐的小师妹，还与姐姐拜堂成亲，姐姐会信吗？
    不仅如此，我曾对姐姐说的我无处可去，被人抛弃，也全是假的。不等裴烟作答，陆酥秋深吸一口气，继续缓声道：恰恰相反，是我在成亲那晚：不辞而别，留下你一人。
    你会信吗，裴师姐？
    陆酥秋再抬眸之际，眸中仅剩一片坦然。
    慕乔在旁闻及此言，顿时惊诧地张开唇，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万万没想到，两年前所发生之事，竟是这样的！
    裴烟下颌绷成一线，握着剑鞘愈发紧，深邃的眼眸似深不见底的潮水，隐有微光浮动。
    但裴烟素来不是情绪外露之人，她脸上本就为数不多的诧异，也很快的被她压下。
    没有人知道裴烟内心是如何的波澜不定。
    直觉让她对陆酥秋这番荒谬，却又似是吻合事实的说辞，竟未生出半分怀疑。
    若一切皆如陆姑娘所言，似乎在她身上的种种不寻常，便全数有了合理解释。
    所以自己才总会在她面前无端的心跳不已，大失方寸吗？
    因为她早已与她相识，甚至拜堂成亲。
    所以自己怅然若失，心像是空缺了一块，时常莫名寂寥。
    思绪纷乱间，裴烟唯有想知道一件事。
    她丢了的，是她吗？
    【叮，攻略目标心动值＋10，目前心动总值70。】
    系统的提示声不合时宜的响起，陆酥秋一愣。
    裴烟得知自己被她骗了，这个时候，竟还在涨心动值？
    心底像是点燃了把火，裴烟掀起了眸色深深的眼，我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之所以会失忆，也是我做了手脚。既然选择坦白，便没有必要于细枝末节上继续隐瞒，陆酥秋索性一并承认。
    陆酥秋道：我想让你忘了我，回去接手归剑阁阁主之位。
    陆酥秋说完，裴烟的神色终于有所转变，而不复镇静。
    陆酥秋猜想裴烟该是生气了。
    毕竟她如此过分，裴烟生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裴烟大抵要责怪她擅作主张，且无情无义了。
    裴烟面色凝重，语气异常认真：陆姑娘是不是没打算回来？
    没等来裴烟的怒火与责备，陆酥秋愣住，什么？
    裴烟嗓音中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仅看神情，全然无法发现她的心绪之激动：你既做好了后手，是不是准备一走了之，再不回来？
    裴烟要问的就只有这个？
    陆酥秋属实有些没想到。
    被裴烟戳穿，陆酥秋也坦诚的道：我确实没想过回来
    话音未落，裴烟倏地大步走来，紧紧的抓住陆酥秋的手腕。
    那把在归剑阁如片光零羽，世间难寻的名剑，被裴烟哐的摔在地，裴烟亦是没看一眼。
    揽过眼前人纤细柔软的腰肢，裴烟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抱着陆酥秋。
    想到这人或许还会再度离自己而去，裴烟的心底便一沉。
    前所未有的慌乱朝她袭来，令她呼吸一滞，难以自持。
    别走。裴烟近乎是固执的道，清冽如水的嗓音不复以往那般平缓。
    裴烟？陆酥秋不虞，想推开裴烟，但裴烟纹丝不动。
    裴烟又重复了一遍，你别走。
    像是势必要从陆酥秋这得到清楚的答复，裴烟问她：好吗？她可以既往不咎，但她独独不能让眼前人离她而去。
    看着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吃惊之余，慕乔很快的回过神，继而匆匆退到远处，以免打扰这二人。
    给裴烟与陆酥秋留足了空间。
    微风将陆酥秋脚边的白纱彻底吹开，陆酥秋看见裴烟冷艳漂亮的脸上晃过偏执之色。
    陆酥秋没有正面回答裴烟，裴师姐，你先放开我。
    裴烟置若罔闻，抱得很紧，仿佛她一松手，陆酥秋便会在下一刻头也不回的抽身而去。
    陆酥秋挣扎无果，只好由着裴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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