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还是去哪儿？”骆清润坐在前面，顶着呼啸的风大声问。
    周放听了个大概，说：“去林春绵家吧。”
    骆清润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去过她家？”
    “嗯。”周放说。
    骆清润看着年纪不大，车去开的极快，从高高的山路冲下来，卷起一片尘土飞扬。
    到林春绵家门口，骆清润车速放慢了，最后停在一棵青树前，说：“到了。”
    周放问她进不进去，骆清润摆了摆手，说：“我晚上还有点事儿，先回去了。”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主要是她不喜欢林春绵那个奶奶，看他们的眼神总像淬着毒，吓得她背后冒汗。
    周放摘了头盔往里走，听到身后摩托发动的声音，等到声音远了，他拐了个方向，走上一段长着杂草的土路，沿着阶梯走了几步就坐下了。
    从这儿可以清楚看到林春绵家的一楼和二楼，建筑不高，布置也简单。他看了好几眼，没看到里面有人。
    【你在家吗？】他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房子一楼有了人声，应该是林春绵的奶奶吧，头发还没怎么白，看着精神矍铄，似乎是在跟打电话，嗓门儿扯的很大。
    没过一会儿，周放看到二楼有了动静，林春绵方才竟然是在睡觉，这下醒了，坐在床上发呆。
    周放从梯子上跳下来，捡了几个小石头，往窗户玻璃上扔过去。
    声音不大，但刚好林春绵能够听见，她拉开窗户，先是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往下看。
    周放换了件条纹T恤，黑白色，背着书包，在楼下看着她。
    林春绵的表情还来不及做出变化，所以周放第一眼就看到了，以往他看到的林春绵，脸上都带着散漫或是讥讽的笑，明明是对一切都无所谓，却偏偏能将所有的光都聚在她身上，可现在，她嘴角成一条线，冷冷地看过来，就像在看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死物一样。
    林春绵愣了一瞬，掏出手机。
    下一秒，周放听到消息提示音，他打开，林春绵回了四个字—【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房间一楼传出女人的声音：“又出去干嘛？”
    林春绵没说话，关上门的时候毛秀珍还在身后说：“给我买一箱啤酒回来！”
    周放看到一双黄色的拖鞋停在自己面前，脚趾白嫩，脚踝纤细，林春绵蹲下来，问他：“你来这儿干嘛？”
    “我是想问问，”周放看着她苍白的脸，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的嘴唇都泛着一丝惨白的颜色，“岳杰没把你怎么样吧。”
    林春绵笑着说：“他能把我怎么样？你不会觉得他还会打我吧。”
    周放没说话，手指扯着一旁的草，突然说：“我请你吃饭吧。”
    找了一会儿，林春绵看中一家牛肉面馆子。
    几分钟后，大份儿的牛肉面端上来，红红的一层油，配上葱花，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开。
    林春绵拿了双筷子，挑起来，一边晾着热气一边往嘴里送。
    周放看她喜欢吃牛肉，把自己碗里的也给她拨了一些，林春绵毫不客气，吃几口之后问他：“你高中毕业会干什么？”
    周放想了想：“还不是太清楚。”
    林春绵帮他设想了一番：“应该会考个好大学吧，或者说去国外？”
    周放说：“大概是吧。你呢？”
    林春绵无所谓地说：“我这个成绩考个大专就不错了，能混日子就行。当然，最好让我奶奶早点死，免得她一直拖累我。”
    周放想接着问她几句，就见她笑笑，说：“开个玩笑哈哈。”
    吃完面回去，林春绵就听到毛秀珍又开始歇斯底里，她虽然脑子不好使了，但吩咐林春绵的事情却记的清清楚楚，怒骂着：“我让你带的啤酒呢？”
    林春绵走进来，说：“忘了。”
    手就噼里啪啦地打上来，她身材瘦，一下下全砸在骨头上。林春绵拉过门，趁毛秀珍不注意挡在身后，拳头捶上来，差点把毛秀珍自己疼个半死。
    林春绵就趁着这会儿功夫上了楼，卧室反锁。
    开了灯，拿出手机，周放刚刚发了条消息：【到家了】
    林春绵敲字：【好的！早点睡，晚安！】
    发完消息，林春绵坐在桌前。
    她整个人脱了力，垂下去，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一个笔记本。
    里面夹着好久之前她跟她母亲林棉仙的合照，那时候她才三岁，幼儿园都没上，却被父亲每天吓得笑一声都不敢，林棉仙能吃苦，每天白天在外打工，晚上回来还得哄她睡觉。父亲秦春眠最爱的就是吃喝p赌，尤爱喝那几口酒和邻巷里的几个发廊小姐，偶尔碰上不发病的时候，他在家看电视，看到电视里漂亮的演员就得评判几句，说清汤寡水的不得劲儿，要够骚才有味儿。
    林春绵有幸见过那几个发廊妹，穿着短到遮不住屁股的裙子，头发烫成玉米须，眼妆又浓又厚，一见到男人跟骨头撑不住身子似的，直往男人胯下钻。就算带回了家，做之前也得把价钱算好了，一次两百，内射则是另外的价钱。
    每次做完之后，屋子里一片狼藉，出去要是碰到林棉仙了，必然是一顿阴阳怪气的嘲讽，嘲笑她打扮不入时，拴不住男人的心。
    可笑的是，有些男人就跟那狗一样，家里的饭食再香，碰上外面的屎也总是忍不住去尝上两口的。
    秦业这人没财运，赌博只一开始如有神助，到后面就不行了，一晚上有时候输几百，有时候输好几千，后面赌的魔怔了，还去找**借钱，利滚利欠了几十万，每天都被讨债的追的家不能回。
    林棉仙要跟他离婚，他就打人，他在外面混的不如意，在家可是侠骨铮铮的一条好汉，拳头往女人身上挥的时候，眼睛都充血发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婆是他的杀父仇人，打的多了，林棉仙出去时伤口都遮不住，最后引得警察上门。
    但清官难断家务事，毛秀珍这种典型的乡野村妇，儿子就是自己的命，碰上警察来往往一屁股坐地上一骂就是半天，吵的后面再没有人管过他们家的事情。
    也好，人终究是会遭报应的，秦业染了梅毒，也没钱治，身上到处都是烂疮，几乎没人敢近身，最后一次**来催债，是提着刀过来的，追了好几条街，砍断一条胳膊，秦春眠也就一命呜呼了。
    林春绵跟着林棉仙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只不过林棉仙赚不到钱，连林春绵幼儿园的学费都交不起，找了份不干净的工作之后，每天精神恍惚，终于被路边一辆疾驰的汽车带走了生命。
    这么多年过去，林春绵都快忘了林棉仙的长相，每当觉得记忆模糊的时候，她就会翻出这张照片仔细看一眼。
    路，总还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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