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旅行团一行人来到一金碧辉煌的独栋小楼，仿古外观，楼外挂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协会牌匾、机关牌匾，威严中略带滑稽。
    穿着西装裙、妆容精致的姑娘带领众人在馆内走了一圈，介绍了各种号称价值连城的玉器摆件，而后将众人引进一间房间。
    姑娘滔滔不绝地讲解玉器知识，正要和其中一位大妈互动，大妈摇手：没钱！不买！
    苟玳憋笑，看来在铺天盖地的防骗宣传下，大妈们也深谙旅行团购物的套路。
    导购姑娘心理素质颇佳，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阿姨，我是讲解，不卖东西，我卖东西是要被辞退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姑娘脸色一边，对旅行团众人道：可能是我们老板来检查，一会儿如果问你们我有无卖东西，你们一定要说没有啊，不然我饭碗没了。
    姑娘说得楚楚可怜，大妈大爷也连连点头。
    门开，一个穿着过于富贵的中年男人走进门，手上的金镶玉戒指有鹅卵石大小，黑色长袍上绣满金龙和云纹，一长一短两条金链子，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中年男人果然问：我们讲解员有跟你们推销东西吗？
    没有！大妈大爷声音嘹亮，很讲义气。
    中年男人满意点头，开启了激情演讲。
    我叫王天龙，是个定居山姆国的华人，但我非常爱我的祖国，也非常爱我的同胞。今天这个团，大家也知道，99块连车费都不够，莫说门票吃饭，因为这个团，是我赞助的，无他，就是想回馈乡亲父老。
    中年男人介绍完自己履历后，开始介绍自己的生意。说祖上是做玉生意，在缅甸柬埔塞有三个矿石厂，欧美有十多个博物馆，海内外门店八十多家，是国内外各种珠宝首饰的供应商。
    苟玳边听边憋笑，不知道这位王天龙和他们公司的王飞牛比一比，谁更能将牛皮吹破天。
    不过很快，苟玳就替王飞牛认输了，因为这位王天龙说到后面已经过于放飞，什么和氏璧就是他祖上挖掘的，从那时起他们家世代做玉器生意，专门为历朝历代皇帝进献玉器，奥运会的金镶玉奖牌就是国家请他爷爷出山设计的。
    王天龙说着，忽然让讲解姑娘从刚才讲解的玉器中拿出一件镯子。这个玉镯子对外售价是三千九，我现在从三十九开始叫价，谁拍到归谁。
    这一出突如其来，众人没反应过来，但因价格低廉，陆续有人叫价，最终一个大妈出到了七百六。
    没人再加价。
    王天龙点头，将大妈叫上台。
    我刚才拍卖这个镯子，是想赚你们钱吗？不是的，这点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毫，我就想看看谁是团里和我最有缘的人。
    王天龙郑重其事的将玉镯交给大妈。你是最信赖我的人，所以这个玉镯就是我们缘分的象征，等下你只要付三十九的底价便可。
    话音刚落，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懊悔错失了缘分和大便宜。
    王天龙拍拍手。我也是偶尔才来店里一次，大家今天来这，就是和我有缘。这样吧，我给大家一人送一个吊坠，在周七福售价一千八百八。一会出门前找我们讲解员领取。
    大爷大妈们开心得海豹鼓掌。
    王天龙继续道：除此之外，一会柜台里所有一万到两万的玉器，我今天全部卖这个数！
    说着，比出五根手指。
    一旁的女解说：五千？不行啊老板，五千还不到成本价啊。
    王天龙摇头：不，是五百！
    女解说惊慌失措：老板，你疯了吗？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王天龙：我都说了，今天有缘，我多久才能来一次，还不能会会有缘人吗？哦对，柜台里所有一万以下的玉器，全部卖这个数。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
    女解说员：两千？
    王天龙：不，是两百。
    大爷大妈们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放光，仿佛走进了遍地是金矿，还能免费拿的地方。
    苟玳用手遮了遮脸，担心自己笑得太过分。
    这王天龙和女解说的演技，在横店至少四百/天。
    房间角落，陪同王天龙前来的保镖各个五大三粗，苟玳也没机会提醒抢疯的大爷大妈。掏出手机，信号被屏蔽了。苟玳只能混在人群中，假装一起欣赏柜台中的玉雕。
    这一对我看看。
    苟玳听到熟悉的声音，是一路上和自己相伴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中的是一对同心圆的吊坠，外观上普普通通。
    阿姨，喜欢就赶紧，今天真的是老板慷慨，和白送一样。柜台里的姑娘小声道，演技也颇为精湛。我都好想买，可惜没机会。
    给我包起来吧。老太太道。
    这家玉器店的规矩，是柜台开出票根，顾客拿着票根去收银处结账，再凭借结账单去柜台取货。
    苟玳找准机会，在老太太买单前，提醒其是骗局。
    老太太笑道：我知道，这玉佩，和我先生当年在潘家园淘的，后来鉴定一文不值的玉器一模一样。
    苟玳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还买。
    老太太：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却被我弄丢了。我现在补给他一份。
    莫名吃狗粮的苟玳：你们感情真好，让人羡慕。
    半个小时后，众人大包小包走出玉器博物馆，苟玳两手空空，在有信号后，随手给监督管理局发了举报邮件。
    最后一站是老胡同片区。
    导游小姑娘在一到胡同口时便道：各位团友们，今天的旅程就到这结束了！大家可以在附近商业街吃美食，感受胡同文化，再自行回酒店。
    不是说包接送吗？有大爷提出异议。
    导游小姑娘依然笑眯眯：没有的呢，大家看清行程单。
    众人这才注意到，行程单最后，在介绍完一堆胡同文化和美食后，用小两号的字体写着感受完胡同风情后，便可自行搭乘公共交通返回酒店。
    游客们骂骂咧咧的下车了。
    苟玳走下车，未料一路同行的老太太叫住他。
    年轻人，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家店是在哪？老太太道。
    苟玳看了眼，是个胡同门牌号。他掏出手机搜了下，是个馄饨店吗？离这大概十分钟路程。
    苟玳看了眼，不放心：你一定要去的话，我陪你吧。
    两人穿过街巷阡陌，来到混沌店。运气还不错，小店依然营业。
    店里只卖三种馄饨，苟玳和老太太都要了猪肉白菜馄饨。苟玳吃了一口，眉头微蹙。
    皮不薄，馅不鲜，高汤显然是用浓汤宝之类的工业产物兑水而成，作为一碗食物尚且合格，作为远道而来特地品尝的食物，就不太值当。
    老太太尝了两口，也放下汤勺。
    不是以前的味道了。老太太叹息道。我和先生学生时代时，就来这家店约会。物是人非了。
    吃完馄饨，老太太问苟玳：我还从没坐过地铁，你能不能教下我？
    苟玳闲来无事，也不介意帮忙：没问题，您去哪。
    香湖花园。
    苟玳愣了一下，香湖花园是北城最高档的别墅区之一。
    苟玳掏出手机，导航了一下，运气不错，转两班地铁，再走不到两公里便可。
    苟玳终究不放心老太太独自坐地铁，决定送老人回家。
    临近春节的地铁，比平日稀松不少，竟然还有空位。
    一日的疲劳，让两人都没说话。
    等到目的地站时，已是夜深。站点距离香河别墅区还有两公里远的路程，苟玳不放心，决定送老太太到门口。
    走了两分钟，两辆黑色高级轿车停在他们跟前，一个五十左右、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苟玳身前，十分警觉地打量他。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穿着运动衣的英俊青年。
    小路，小展，这就是今天陪我的年轻人，多亏他帮忙照顾。老太太笑眯眯道。
    中年男人的目光仍旧不太善意，充满审视。没有感谢，只是嗯了一声。
    苟玳一眼了然，对方大概以为自己是北城金融街上衣冠楚楚、对老头老太笑脸相迎，又是认爹又是认妈，目的在于怂恿老人家购买理财产品，坑骗老人家养老金的青年。
    苟玳笑道：您家人来接你就好，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免得没赶上地铁。
    老太太点头：嗯，那你小心些。
    老太太的家人毫无表示，苟玳也不介意，转身返回地铁站。
    ==
    香湖花园是北城较早的别墅区，建筑风格都透出些许年代感。不少别墅都已翻新，何家别墅却未动分毫，仍旧保持着早期的欧式风格。
    何家别墅内。
    妈，你吓得我差点让人把北城翻个面！何之路叹息道。
    老太太：我不是跟阿玲说了我要出去走走吗？
    何之路：那你也不能一走就到天黑啊！
    何家别墅平日人烟稀少，只有老太太邱敏和保姆阿玲居住。
    今日是已故老先生何英的祭日，儿子何之路和孙子何铭展特地回来陪老太太。
    何之路从政多年，在华国政坛已有一席之地。何铭展去年毕业，在山姆国工作半年多，有回国发展的打算 。
    老太太走到别墅一楼的小房间，房间内供着何英的排位。平日闲来无事，老太太就会在房间内陪老头说说话。
    老太太将今日买的玉佩放在供桌前。老何啊，之前我跟你生气，把玉佩丢进湖里，现在还你一块，你别生我气。
    何之路站在门口，心下动容。父母一直是伉俪情深的典范，从他记忆里，两人就将生活过得极有情趣，哪怕最平凡的生活小事，都能过得热热闹闹。想到和自己分居多年还未离婚的妻子，何之路幽幽叹气。
    三人坐回餐桌边。
    何铭展嘴甜，不停说着趣事逗笑老太太。
    何之路：妈，你今天去哪了？
    老太太也能言善谈，将自己一日的经历侃侃而谈。以前你爸在世的时候，把我宠得出门都不带脑子，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出去。本来想一个人走走，又担心，最后报了个团。看看老何规划的城市，就好像他还在。
    何英当年参与过北城城市规划和改造，看着北城的一街一巷，就像看到他的影子。
    何之路：妈，你想出门喊我，可别报什么团，小心被骗。
    老太太：今天遇到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就是送我回来那位，人特别好。
    何之路不屑：一个年轻人参加廉价团，也不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团托。
    正在剥虾的何铭展笑得打了个嗝。
    何之路：吃没吃相。
    何铭展将虾放进老太太碗中：爸，您想象力太丰富了。那人挺有名的。
    何之路眉头紧锁：你认识？别又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
    何之路之所以对何铭展的话语充满警惕，是因为何铭展三年前和他出过柜。何之路当时气得想打死何铭展丢进祖坟告慰祖宗之灵，可惜何铭展在山姆国读书，天高皇帝远，何之路拿他无法。
    如今何铭展这一脸颇为欣赏的表情，让何之路以为苟玳也是同道中人。
    何铭展：爸，你想啥呢，人家不认识我，人家认识的是小梁。
    何之路片刻才想起小梁是谁，梁斯的孙子，梁君澈。
    何铭展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叫做冲向外太空的Q群。这个十分中二的群是陈博学建的。被称为北城二代圈交际一枝花的陈博学，十分热衷于组局和建群。
    这个群是三年多前一场晚宴上建成的，何铭展当初想加梁君澈的联系方式，却被冷脸相待。梁君澈身旁的陈博学擅长圆场，主动添加他的联系方式，然后拉了个三人小群。
    这个群建起两年，除了一开始两人打个招呼，几乎没说过话。
    原本何铭展就当个死群，没想到陈博学今年来山姆国读书，两人在聚会上多次碰面，便也热络了。
    某日陈博学想到这个群，抱怨梁君澈有了对象忘了兄弟，便和何铭展改到小群里聊天。两人一来二去，没少发些调侃梁君澈的内容。可惜不知梁君澈是不想搭理，还是根本屏蔽了，从来不说话。
    何铭展调出苟玳的照片，给何之路看。小梁投资的对象，之前很火的【天上飘】就是他创建的。
    何之路看了一眼，确实是刚才送老太太回来的青年，长得格外好看显眼。
    何之路：你看看人家，年轻轻轻就有一番事业，哪像你，废物。
    无辜中枪的何铭展无话可说，只能低头扒拉饭粒，看着手机中青年好看的面容，心道：这回可是为了帮你澄清挨了骂，算你欠我一人情了。
    第49章 春节
    除夕。
    泰宁小区。
    因为买了烘干机, 苟玳租房的阳台便闲置下来。苟玳在阳台种了一个花架子的肉植，摆了一把藤椅和一个折叠圆桌。
    此刻，苟玳就在这套桌椅上包饺子。
    苟玳是南方人, 按习俗而言, 并没有除夕吃饺子的习惯。以往每年春晚主持人煽情道就在这一刻，家家户户一定都在吃饺子时, 苟玳也会加入春晚吐槽大军。
    不过在Q大两年, 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在校过春节的学生一起包饺子, 苟玳便也养成习惯。
    饺子皮是袋装现成的，肉和韭菜则是附近菜市场采买后自己剁的。
    苟玳一边包着饺子, 一边想起前两年春节。
    留校生大部分都是留学生，包饺子在其看来，也是一项神秘的东方艺术。他们能将饺子包出千奇百怪的模样。虽然很有创意性，但下锅后都会散得七零八落，无法食用。
    苟玳第一次包饺子时便无师自通，包得格外好看, 深受留守大军的欢迎。
    Q大包饺子有个习惯，会在其中几个饺子内塞一枚硬币，吃到硬币的人便能平平安安, 来年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苟玳两年都未吃到，所以此刻, 他特地找了一枚一元硬币，洗得干干净净, 包进其中一颗饺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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