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们追了上来,藏在衣袖的匕首到底没出鞘。
我被带进一处高门大院,这样的世家豪宅换了平时我都是敬而远之,浔阳城,天子都城,有权有势的人太多,我一个都招惹不起。
无父无母的孤女,身无长物,喝碗豆花都要估量袖里的银钱,遑论想在都城立足,闯出属于我的番天地。我心比天高,命不怎么好。
直到,我遇见阿景。
我第一眼见到他,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双美艳清直澄净的男子?
春衫剪裁齐整,袖口流连缠绵迭荡的银灰细线,密密匝匝,借着傍晚时分的光晕乍看恍若平湖吹皱的水波纹。
锦衣玉带,凤眸漂亮慵懒,雪肤玉颈,漫不经心靠在小竹椅,肩膀趴着一只和他一样慵懒的猫儿。
郑二风风火火一声喊,惊得他猝然站起身,猫儿吓得跳到一旁,他反应很可爱,至少是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的可爱。
比女子还俊俏的儿郎,身段好看得过分,听说我是他未婚妻,那模样神情,呆呆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初见他的惊艳:
阴柔俊美,清隽洒脱,眉眼流转间若有若无的妖冶,是此生不多见的景,天人之姿容,一眼能吸去人的魂魄。
我那时虽被惊艳,多年养成的防备使我待他甚是冷淡,我们的初遇藏了太多的阴差阳错,稍微有一分差池,可能我不会成为他的妻。
而阿景那时候,对情爱无感,避之如虎。我未曾被美色蛊惑,甚至不像其他女子看他的眼神藏着爱慕热切,他是满意的,满意到想顺水推舟坐实了这酒后的胡说八道。
世家主一诺千金,他许我豪宅,许我万金,许我在浔阳城立足的本钱和底气,我妥协了。他实在不像是我印象里的坏人。可我还是不得不防。
姻缘司的设立方便了世间男女姻缘,契书立下,我们有了名义上的未婚亲密关系。
回去的路上,长街浩荡,周遭尽是争着围观九州第一殊色的百姓,他当着众目睽睽喂我鲜果,我被他惊了一跳,很害羞,也很慌张。
有句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从这人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歹意,以色.相来看,他生得比我还美,如何还想再贪图我的便宜?
但我还是不愿吃陌生男子递来的果子。
太亲昵。
即便他盯着我唇的眼神清冽正直,我的心还是止不住微微鼓噪。
下意识地就想抗拒。
我不想动心。女子一旦动心,心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尚且没谈情说爱的资格,我无父无母无仰仗,哪怕吃了亏也无人为我讨回公道,是以干脆管好自己,不为外物所动。
安身、立命,远比场暧昧的情爱让人踏实。
阿景很好。带我在春天里放风筝,温和地想要靠近我,他很好,不好的是我,当时我还没从少时的阴霾里走出来,防备过度,像惊弓之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吓得我一退千里。
看在豪宅和万金的份上,我慢慢地容忍他,由着他在安全范围内靠近。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肯定很令他苦恼奇奇怪怪的,像个小刺猬。
连牵手都抗拒地要死。
那是我第一次和男子有肌肤之亲,温润的手握在我手腕,又以那独有的温柔缓慢包裹我的指尖,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周男女开放,谈情说爱都喜欢放在明面上来。
莫说身为未婚夫的他牵我的手,便是直接欺上来做一些过分调情的事,在外人看来,并不出格。相反,未婚大妻连牵手都一惊一乍才甚是怪异。
然而我从来没试过,这些年来即便年少无知落入那等不干净的地方,也无男子碰我摸我。
我厌恶那样的温度,始终将自己缩在自我保护的壳,他贸贸然破开我的壳,我被吓得不轻,我想,我过激的反应或许也吓到他了。
'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眼神很澄澈,从里到外似乎都干净地不像人间有的绝色,他碰我的手,我不反感,我只是习惯性的怕。
就这样,我们很快就要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勉为其难地揪着他的衣袖。很难为情,也很.....少女忐忑的羞赧。
十七殿下那一鞭子打下来的瞬间,我做好了承受皮肉之苦的准备。和皇家娇贵的公主殿下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没人疼没人爱,孤身人在这世上郁郁独行。
电光火石,一切发生的很快,阿景护在我身前,用他单薄的脊背替我扛下那道鞭伤。
裂帛撕碎声入耳,他面对我,靠我很近,气息扑在我脸上,我的心隐约因他动摇,手触到他脊背,摸到一手的血。
是热的。
热得我指尖都在颤。
我想我该对他好─点,至少,不要吓到他。'
糯米鸡和桂花鱼是阿景的最爱,百吃不厌。
我为他洗手作羹汤,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了一个男子做到这份上。
好罢,看在豪宅和万金的份上。
我其实是害羞的。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还是会忍不住看着做好的桂花鱼发呆。
越是如此,我待他防备愈甚。
我比谁都明白,心丢在一个有权有势的世家主身上,我就完了。那根本不是我要的人生。被情爱束缚的人,是可怜的。我没资格做那等可怜的事。
我终究是嫁给他了。嫁衣如火,宾客如云,浩浩荡荡排场大得我想都不敢想。
阿景不喜欢我,充其量当我为契约伙伴,新婚夜他躺在高床软枕睡得香甜,彼时的我尚且不知,往后的她会有多缠人。
我躺在地铺一夜都保留警觉,人生在世,女孩子真的要好好保护自己,自重、自爱,不要给臭男人占了便宜,浑身香香的男人也不可以。
世事的发展永远比我设想地要精彩复杂。在此之前谁能想到阿景那么绝艳的人,是一只狐妖呢?
去往鱼水镇的那段路途,是我对他情意发生变化的转折点,他懂我,懂我的野望,懂我不甘泯然众人的心。
爹爹都做不到的事、说不出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可想而知带给我多大的震撼。
那一刻,即便要我为他去死,我都甘愿。
'他走进了我的心。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醉倒了。
进了我的心,又屡次三番进了我的梦。在我无数次感叹惋惜阿景为何不是女子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在我心里了。我的喜欢,我的爱慕,来得软物细无声,又迅疾凶猛。
阿景和世上一切的男子都不一样,胸襟气魄、相貌气度,独一无二,那段时间,看着他,我总是克制不住心里的赞赏和崇敬。
后来,知道真相的我常常不住地想,阿景是如何对我动心,想来想去,大抵是我抱着她睡的次数太多了。她以白狸我的爱宠的身份在我身边,日常生活,少不了微妙的旖旎。
比如我抱着她,她埋胸在我身前,我喜欢亲她的额头,揉弄她尖尖的耳朵,为她洗澡。这些,我相信我是第一个大胆肆意待她的。
她穿着男装,却是最纯粹不过的女郎。轻狂秀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人拨动的心。
我们清清白白的红颜知己的交情被一次次地打破,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在她漫不经心地忽视下,在日复一日的靠近和仰慕中,动了真心,再无转圜之地。
她说我有趣,我巴不得我一辈子都有趣。
阿景是女子。她看出我想逃,用决然的法子逼我就范,她委实聪明,精准地抓住我的软肋,一击必中,我被她玉白姣好的女儿身段迷得失魂,试问,谁不想拥有这般合心意的人呢?
说起来真的太难为情,我就是这么一个怪人。不爱儿郎爱女郎。
鱼水镇一行她改变了我,帮我良多。我性子里的坚忍被她有意识地引导出来,我怎能辜负她对我的期望?阿景永远是我前进路上的动力,因为这世上,再没有如她一般,笃信我能功成名就天下知的人了。
要我如何不爱她?
她亲自领我走出年少的阴霾,带我打碎那些梦魇,告诉我,那些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治愈了我,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决心,她安抚了我,驯服了我,顺带着偷走我的心。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想爱的魅力,一颦一笑,知道她是女子后,每看她一眼,我都难以克制内心的悸动。
我简直是俗不可耐的人,为美色销.魂折腰,亏了她觉得我有趣。
和这样好的人谈情说爱是一件身心都能感到欢喜的事。她是我的灵魂导师,是我的情感归宿和一生的仰望。
我愿意把自己交给她。
而她呢?她太可爱了,第一次幽会就想着要了姑娘家的身子,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姑娘,性子和我有天壤之别。
我知道她爱我,在此后的相处里更知道她有多坏。和我最初认识的那个清心寡欲的家主截然不同。
这或许是狐妖的天性。占有欲使她望着我的时候,呼吸都急促加重。
她不知我早就被她折服。我喜欢她那样满是占有掠夺意味的眼神,给我旁人给不了的安全感,给我正在被爱的强烈刺激。但我仍免不了害羞。
她每次的亲吻都恨不能把我魂魄吸进去,搅得我想哭,想彻底地瘫.软在她身上,我不敢想,也羞于想,她若真的要我,给我的又是何等的滋味。
情爱的醉人之处,我初初领略,就羞得不敢上前。
阿景是执着的、精明的、痴心的。
斩秋城寒潭的境遇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没有爱错人。
我的阿景,天地之大再无一人肯像她那样待我好。因我任性执守的一句话,不惜忍到自伤。
她那样聪明的人为我肯做那样傻的事,脾性好得没话说。
我不愿脏了她,心底沸腾的念头却不饶我,教我屡屡想她,念她,也是那一回,顺着血液骨髓里翻腾的浪,我隐约窥见了何为女女之间的欢.情。
在她面前,我可以是任何样子,可以肆无忌惮地要她背着我,肆无忌惮地和她撒娇,肆无忌惮地欺负她,看她忍得憋屈又想笑的样子,看她眸色幽深又不得不因着我的敏感脆弱暂且压下心底的热。
我爱极了那样的她。
忘不了醒来后她为我穿靴袜、背着我捕鱼捉鸡的场景。
她给我的爱和快活,能让我做梦都是笑着的。
我的好阿景,最爱我、最会哄我的好阿景。当她说出往后陪我伴我永不分别的话,我的心都因她沉醉。
是的,我深深地依赖着她。
斩秋城仅仅几月不见,我思她如狂,我的骨子里其实还是害怕的,我害怕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害怕那些防不胜防的恶意歹念,阿景知我,她总能一眼看透我的逞强。
她说要陪我,那个时候,我允许她对我做任何事。要我为她活也好,为她死也罢,为她死去活来都行。
她也委实待我不客气,细数仅有的几次泄.身,都是因为她。
碰─碰都受不得,我知我的敏感。对她深沉难诉的爱使我身心愈发受不得她撩.拨。
我不肯教她轻看我。我的灵魂爱慕她,身子自然也会渴想她,这很正常,可我还是想获得她更多的赞赏、爱慕、敬重。
我是用我全部的生命来爱她,这爱没有一丝瑕疵,我不想她对我有一丝一毫的误解和亵慢,阿景懂我,慢慢的,因为我的矜持固执,她愣是把身体憋坏。
我每每想到这,都觉得不可思议和哭笑不得。余下的便是说不出来的自责和感动。这世上,还有谁像她那样爱我?
没有了。
天地之大,只有一个热血赤诚傻乎乎的她。
她纵使强来,我一时气过之后也会原谅她。但她没有。这只会让我更爱她。不可自拔的沦陷、沉迷、无药可救。
我的爱隐秘激荡,包裹在血肉,很少说予人知。即便那些在外人看来深情柔软、痴缠爱慕的眼神,都是我隐忍矜持的欢喜表象,是以没人看得见我的疯狂。
我也确实不善于表达这种疯狂。
那疯狂,只在心底深处喧嚣。
阿景很温柔,她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我喜欢被她占有,但我会克制着不教自己沉溺,省得她早早腻了我。
她说的每一句情话我都记得,欢好时她看我的眸光,是我最爱的缱绻火热。
我爱她。
长烨圣君的火系本源炽烈强势,普天之下唯我一人受得,每当这时,我都无比感激上天,遗憾的是,我没法给她一个孩子。
我不想谈我一生的理想抱负汲汲进取,不想谈我的成就和取得的荣耀。
我只想谈她。
她是刻在我身心的徽章,是我来人间走一遭的最好见证。是我最亲密的人。
我最年轻最明媚的年岁给了她,到了白发苍苍,红颜枯老,她仍不弃,我是幸运的。人生到了末尾,我最大的心愿是死在她怀中,一定要她抱着我,要她抱得紧紧的。
我很早便知她躲在密室偷偷画我,她有多不正经我是晓得的。可我很多时候不会回回惯着她,她画的那些东西藏得深,便是给我,我也不敢看。
做了一世的妻妻,我了解她,她了解我,她知道我做不出那样斯文丧尽的举动,我也知道她坏得丧心病狂。
我不介意她提笔挥墨用她最细腻的色.心来想我画我,对待阿景,我能宠则宠,能迁就的都会迁就。
几十年相守,她从不会下了床榻还惹我哭,我偶尔生她的气,她亲亲我,哄哄我,我也就好了。不是没有过小小的争执,我会犯错,她也会犯错,人无完人。
而每次争执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没法要我真的生气:我的阿景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给我的,远比我给她的要多。
希望来世我能改了她偷偷画小画的毛病。但愿来世,我能放开一些,给她一切想要的,若有机会,我还想看看她背着我攒下的珍藏。那一定很有趣。我的小流氓景,小色狐妖。
她会羞得耳朵红红的,想必我的耳朵比她的还要红。
蓦然间四目相对,她的呼吸会变乱,心跳会砰砰地雀跃着诉说对我的喜欢,她会抱住我,我一定不会反抗。
我羞愧一把年纪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桂花鱼和糯米鸡的菜谱被我压在后厨一角,是了,即便我会离开,也要在她心上温柔残忍地挠一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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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姻缘I(GL)——三月春光不老(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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