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腕被一把攥住,朱诺说:“卡萝尔,你别冲动,加西亚好歹是个男人,他一定有他的办法能回来,既然他说他马上就来,那就一定会来。如果你现在乱跑,他等会一定会更担心你,到时候大家都跑乱了。”
“……”
简底栖当然明白朱诺的意思,但是她没有办法不去担心,加西亚休息的舱室离底舱很远,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回来。
又过了一会,底舱的的水已经蔓延到大腿了,阿蜜莉雅已经进入救生艇。
简底栖依然和朱诺在门口等,一个接一个巨浪过来,像利刃一样把船边围栏冲得破破烂烂,整个船身摇摇欲坠,几乎已经坚持不住了。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朱诺,你先和阿蜜莉雅救生艇,我必须去找加西亚。”
朱诺不肯放开她的手:“卡萝尔!你是阿蜜莉雅最好的朋友,我绝不可能亲眼看着你身赴险境。你回去,我去找加西亚。”
简底栖湿润了眼睛:“朱诺……”
朱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坚定地看了她一眼,冒着巨浪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然而无论他如何寻找,再也没有见到那个黑发少年的身影。
船板上,只留下加西亚的一件外套。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
生从何来,死往何处。
这个问题加西亚似乎从来没有担心过。
他来自一个温暖冰冷的岛屿。
这并非是语句上的错误,而是这个岛屿真实存在的美景。
当太阳升起时,岛的另一端会进入黑夜,日月同辉,昼夜交织。白茫茫的雪地上能生出灿烂的郁金香,彩缎一样漂亮的小鱼在温泉里游来游去。所有不可思议的现象都不再罕见,事物的正反两极也可以共生。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以看见,可以闻见,摸得到,听得着。
在这片纯净的土地上,日月如梭,浩渺云烟。没有人真正在意已经过去了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是的,他出生自神之域。
从加西亚踏上这片土地,他就明白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是父神唯一一个亲手创造的孩子。
他的所知所想,所思所答,无不按照父神的意愿。他是父神的壳子,亦可以说父神是他的模板。
当他拉好桅杆,忍着痛走下来,忽然感觉整个身体都轻飘飘起来。
原本放在书桌上的《创世神史》,被风吹到最后一页:
创世神创造一切,又附着于一切生命,他是风,是雪,是飞鸟,是人类,是每一次穿梭的生命轮回,是亘古不变的永恒。
他是你,你也是他。
金灿灿的一段字,如同一个个金色的音符从书页上飘浮而出,晃晃荡荡地飞舞在空中。
加西亚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撕裂开来,让他普通平凡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
金色的字符围绕在他身边,它们围绕着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他,使得他苍白单薄的身体如纸片一样慢慢飘起来。
潮湿的衣服一点点溶解,变成看不清的碎小光点。这时才发现他腐烂的右臂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黑腐的印记一直蔓延到心脏至全身。
加西亚半睁这眼睛,鸦羽一样的睫毛几乎遮住了大半黑眸,半湿的黑发蜿蜒贴在脖颈上,露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糜艳之色。
·
每一个金色字符像走马灯一样,显现出无数熟悉的画面。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活泼生动的明媚少女。
[您好,我叫卡萝尔。]
少女从光影中走来,她赤脚踩在沙滩上,风儿吻着她柔亮细腻的金色长卷发,浪漫飞舞。
那时候他是一只鲸,许久未曾到过奥弗大陆,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
他问她为什么哭,那个脸上挂着泪痕的金发女孩说自己的父亲下落不明,母亲身患重病。他起了恻隐之心,可看向她的灵魂,却是雾茫茫一片。
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那一刻,他千百年波澜不惊的心忽然有了一丝奇怪的预感。
她也许是个异数,是这个世界的异数。
[仅此而已?我不介意你祈求更多。]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却得到了她别无所求的答案。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初次见面。
·
“唔——”
加西亚沉痛地闷哼一声。
大片白光忽然从他的胸膛里绽放出来,他的身体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消逝。
·
金色字符又开始放起新的画面。
[这位小姐,您愿意和我结伴吗?]
他看见自己站在教堂台阶之上,向下方面带踌躇的少女伸出一只手。
少女红着脸颊,小心翼翼地将手递了上来。
香香软软的,很好捏。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他一手创造的,他抚摸云朵时,与抚摸松鼠没什么不同,他抚摸树叶时,与抚摸孩子的脸颊没什么不同。
可当他握住少女的手时,他的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妙异样。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总之是一种非常奇怪难以描述的触觉,令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在意她。
·
此时此刻,加西亚原本作为人类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一个崭新的躯壳以一种非常慢的速度更生着,迎来了新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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